“周老师说得在理!现在吹得太邪乎了,不符合经济规律!”
“支持路大!这才是敢说真话的民间力量!比那些收钱发稿的记者强多了!”
“坐等扒皮!早就觉得那公司宣传照片摆拍痕迹太重了!”
“理性围观,但感觉无风不起浪,这么多疑点,东升这次悬了。”
看客们要的从来不是枯燥的真相,而是一波三折、足以在网吧和办公室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
这些“理中客”们,则熟练地扮演着这出大戏的“特邀编剧”和“权威解说”,将东升提前押上了“道德审判台”,沉浸在众人簇拥下“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虚拟快感中。
……
周慕哲和陆子明带着各自的简陋装备,如数码相机、dV、笔记本,踏上了前往云海的“求真”之旅。
陆子明几乎每天用手机艰难地登录wAp版天涯,用简短的文字和模糊的彩信图片进行“现场直播”,吊足了围观网友的胃口。
在昏暗的筒子楼里,周慕哲用手帕擦了擦汗,对随行的学生低声说:“居住环境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但这在影视剧里常被用来塑造角色真实性,我们需要更硬的证据链。”
当老刘颤抖着拿出厚厚的病历和缴费单时,周慕哲没有去接,只是让学生拍照,并用一种考究的语气问:“刘师傅,这些医院的材料……您方便带我们去开具的医院窗口核实一下存根吗?毕竟,单凭这些纸张……在技术上说,复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老刘的痛处和尊严。
在老旧小区的单元门口,陆子明和他的朋友突然拦下刚送完货、蹬着三轮车的小陈,dV镜头毫不客气地对准了他汗湿的脸。
“兄弟,别紧张,我们就问几句。上次那记者来拍你,是巧遇,还是公司提前安排好的?他们有没有教你怎么说?”
陆子明凑近一步,试图营造压迫感,语气却故作推心置腹:“这里没外人,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公司有压力?签了什么保密的东西?你现在悄悄告诉我,是在帮你,也是帮所有被蒙在鼓里的老百姓。 我保证处理好。”
在东升略显简朴的办公楼里,周慕哲面对行政人员提供的企业宣传册和公开的活动公告复印件,微微蹙眉:“贵司给出的,多是面向公众的宣传物料。
我们做学术调研,更希望看到内部的决策记录,比如会议纪要、费用审批流程?”
陆子明则举着dV四处扫摄,对着镜头压低声音说:“兄弟们看看,这办公室,这墙面,是不是干净整齐得有点过分?像不像临时布置出来应付检查的?”
然而,现实用最质朴却最坚实的方式,给了他们一记记闷棍。
老刘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有智能手机,直接冲进屋里,当着面用家里的座机,拨通了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电话,并按下了免提键。
值班护士在确认家属身份后,清晰说明了老人家的病情、住院时间以及“确有企业社会捐助部分医疗费”的记录。
老刘红着眼睛对着dV吼:“周教授是吧?医院电话在这!地址在这!我老娘人也在这!你去查!你去核!谁再造谣说我演,谁他妈断子绝孙!”
小陈一脸懵,但他想起公司车队最近给部分车辆试点安装的、用于调度和防盗的简易GpS记录仪。
他联系了车队队长,很快,一份打印出来的、带有时间戳的车辆当日行驶轨迹图被送了过来,清楚显示他当天下午长时间停留在那个老小区。
同时,隔壁单元一位被小陈常帮助买菜的大妈闻声出来,扯着嗓子说:“小陈这孩子实在,常帮我们几个老的搬东西,啥演不演的?电视台那天来,就是我喊他帮忙搬大米上楼才碰上的!”
陆子明的dV录下了这一切,场面一度尴尬。
……
东升方面,则搬出了几个厚重的文件盒。
里面是与公证处签订的抽奖活动公证协议原件及公证书、所有受助司机签字并按了手印的《困难职工帮扶协议》原件,附有身份证复印件和家庭情况说明。
行政主管平静地说:“公司规模不大,所有像样的文件都在这了。原始财务凭证涉及商业机密,不便公开,但欢迎税务和审计部门依法核查。”
每一份文件都带着陈旧纸张的气息和红色的印章,在2009年,这比任何电子截图都更有说服力。
周慕哲脸上的“学者风范”有些挂不住了。他盯着那些盖着红章的文件和激动的当事人,意识到自己建立在几封匿名邮件和论坛传言上的“理性推断”,根基是多么脆弱。他博客里“空中楼阁”的比喻,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和轻浮。
他现在更焦虑的是,如何在自己的博客上为这次仓促的“调查”收场,而不至于彻底砸了“理性客观”的招牌。
陆子明的dV镜头开始晃动,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探索”的坚定。
当东升的行政主管客气地询问:“陆先生,您之前提到的那些匿名‘震撼材料’,能否也提供给我们一份?我们也好针对性地进行内部核查和澄清。” 他支吾了一下,说“需要保护爆料人”。
他感觉手中这台曾带来无数关注的dV,此刻变得格外沉重,像块烫手的山芋。他天涯直播帖的跟帖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路大,这……好像跟想的不太一样?”“证据看着挺实在啊,会不会搞错了?”
东升的反击简洁而有力。
公司没有自己的官方微博,但在其官方网站最醒目的位置,以及合作的门户网站科技财经频道,发布了一份不足千字的声明,标题是:《事实胜于雄辩:关于近期网络谣言的澄清与相关证据展示》。
文中附上了关键证据的高清扫描图链接。
同时,公司委托当地律师事务所,向最早几个散播核心谣言、点击量巨大的论坛帖发帖者发出了律师函传真和纸质信件,要求删帖并公开道歉,保留诉讼权利。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民间。
老刘在刚上大学、会上网的儿子帮助下,在天涯论坛开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图文帖,标题叫《我是云海司机刘大柱,这是我的老娘和我的工牌》。
没有煽情,只有每天用手机拍的照片:母亲吃饭、吃药的空药盒、自己穿着东升工装准备出发、东升车队晨会……配上简单的文字:
“今天老娘气色好些。”
“跑了三趟城东,累了,但踏实。”
这个帖子像一股沉默的泥石流,冲垮了所有虚构的戏剧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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