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如同一叶孤舟,毅然驶入了星图之上那片令人不安的空白。几乎在跨越某种无形的边界线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渗透到灵魂深处的压抑感便攫住了舰上的每一个人。
这里的宇宙,病了。
并非星渊那般能量狂暴、光怪陆离,而是另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舷窗外的景象不再是熟悉的璀璨星河,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天鹅绒般的墨黑。并非没有星光,而是远方的星辰光芒传至此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介质层层过滤、吸收,变得极其黯淡、稀疏,且扭曲拉长,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一丝微弱叹息。常规的超空间跃迁在这里变得极不稳定,空间结构仿佛冻结又粘稠,引擎不得不以更低效的亚光速航行结合短距、高耗能的跳跃来前进,速度大大降低。
能量探测器的读数低得可怜。这里的宇宙背景辐射温度异常偏低,暗物质流也变得稀薄而惰性,仿佛所有的活力、所有的热量、所有的“生命感”都被抽空了。甚至连时间感都变得错乱,舰载钟与生物钟产生了微妙的偏差,让人昏昏沉沉,难以集中精神。
“导航异常困难,参照物极度稀缺,星图匹配度低于百分之三。”
“能量采集效率下降百分之六十,必须启用储备能源。”
“长期处于此环境,舰体结构金属出现异常疲劳迹象,应力指数缓慢上升。”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方舟这艘人类科技的结晶,在这片死域中也显得格外脆弱和孤独。
航程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和煎熬。日复一日,窗外是几乎不变的、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最初的探索决心和发现“守门人”警告的刺激感,很快被这种无休止的、令人绝望的空旷所磨蚀。
长期远离家园的孤寂感,在此刻被放大到了极致。没有繁星指引,没有星云为伴,只有无尽的、冷漠的黑暗。许多人开始长时间地凝望着联盟的方向,尽管那里同样被黑暗阻隔,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排遣的乡愁和对亲人安危的担忧。“信风”号出发时带来的那点慰藉,早已被漫长的时光和恶劣的环境消耗殆尽。
心理辅导室的门前排起了长队,精神舒缓剂的使用量大幅上升。即使没有那诡异低语的影响,舰内也开始弥漫一种普遍的消沉、焦虑和易怒情绪。争吵在小范围内时有发生,往往起因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凌烨的状况,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安。他虽然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苏玥的帮助,基本控制了低语的直接影响,不再出现剧烈的幻象,但那源自高维的污染已如同在他意识深处埋下的病根。在这片极致死寂和黑暗的环境下,那病根被再次触动。
他变得异常沉默,时常独自一人待在观察舱,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的黑暗,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苏玥找到他,会发现他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抠着窗沿,指节发白。
“它们...很‘喜欢’这里...”一次,他忽然对苏玥低声说,眼神空洞,“这里的‘寂静’...让它们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虽然微弱,但...无处不在...”
他不再需要对抗狂暴的幻象,而是要忍受一种细碎、粘腻、仿佛无数冰冷蛛丝不断试图缠绕上灵魂的低语背景噪音。这需要他时刻保持精神戒备,消耗巨大,也让他显得更加疲惫和疏离。
苏玥心疼不已,却无法分担这种源自意识最深处的折磨。她只能更加努力地投入工作,试图用无尽的研究和分析来麻痹自己的担忧,同时不断优化着“神经屏蔽场”,希望能给凌烨带来更多缓解。两人的交流时常变得简单而沉重,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次短暂的握手,便能传递无尽的忧虑与相互支撑的决心。
不仅仅是凌烨。其他灵源感应稍强的人员,也或多或少开始报告一种莫名的“心悸”、“压抑感”和“被窥视感”,即便在屏蔽场全开的区域内也是如此。仿佛这片黑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沉睡的、散发着无形恶意的活物。
一次,一位负责探测器的年轻科学家在长时间监控毫无变化的传感器数据后,精神崩溃般地冲进走廊,歇斯底里地大喊:“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们哪里也到不了!我们都会死在这片黑夜里!永远!”虽然他很快被镇静下来并接受了心理治疗,但那种绝望的情绪却如同病毒般在舰内悄悄蔓延。
雷克部长加强了巡逻和纪律管控,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紧锁的眉头和日益冷硬的语气,也透露着他承受的巨大压力。Vance博士试图用新的科学发现来鼓舞士气,但在这片连基本物理规律都显得格外严酷和绝望的空域,任何科学探索都举步维艰。
方舟就像一艘驶向无尽深渊的潜水艇,外部是无穷的压力与黑暗,内部是逐渐被消耗的氧气和希望。每一天的航行,都是对意志力的极限考验。
他们按照那残缺坐标指引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行着,但目的地似乎永远遥不可及。那警告中的“背叛”、“沉睡者”、“终末回响”,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被反复咀嚼,衍生出越来越多恐怖的猜测和想象。
希望,如同舷窗外的星光,微弱而遥远。
绝望,却如同舱内的空气,无处不在,缓慢沉淀。
航程,在压抑与死寂中,绝望地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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