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凉的、沉甸甸的银子入手，团练刘头目的动作顿住了。
他掂量了一下银子的分量，三角眼在石午阳那张写满“老实巴交”的脸上转了转，又瞟了一眼被石午阳挡得严严实实的阿朵，脸上那点淫邪的笑容淡了些，换上了一丝贪婪和权衡。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陈大勇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刘头目的斜后方，强壮的身躯像一堵墙。
曹旺在马旁，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眼神死死盯着那刘头目的后颈。
城门洞里光线昏暗，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驮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嘚嘚”的轻响。
那团练头目斜眼瞟了瞟旁边那几个老谢的手下，见他们虽然退开了，但眼神还盯着这边，心里也犯嘀咕：为了个乡下小娘皮，得罪谢捕头，好像也不太划算……
他三角眼在石午阳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又溜了一圈，正想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滚蛋”，目光却无意间扫过石午阳那贴着假胡须的脸颊轮廓。
一丝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城门洞旁边张贴告示的土墙——那上面，一张墨线勾勒的画像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眯起眼，看看画像上那个下巴光溜的男人，又看看眼前这个留着络腮胡、皮肤黝黑的“乡下糙汉”，来回对比了好几遍。
画像粗糙，眼前这人又胡子拉碴，眼神浑浊，怎么看也不太像啊……
石午阳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后背的冷汗早就湿透了里衫，但脸上还得强撑着那份“没见过世面”的惶恐和讨好，腰微微躬着，一副等着挨训的窝囊样。
那团练头目终于失去了耐心，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滚！赶紧滚！别杵在这儿碍眼！”
“哎！哎！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开恩！”
石午阳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连声道谢，招呼着陈大勇和曹旺，拉着缰绳就要催马穿过城门洞。
阿朵也松了口气，赶紧低头跟在后面。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
“哐！哐！哐！”
三声急促而响亮的铜锣声，如同炸雷般从城门外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声蛮横的吆喝： “纳兰亲王驾到——！闲杂人等，速速跪迎——！！！”
这声吆喝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城门洞里瞬间炸了！
刚才还懒懒散散、看热闹的司役、团练、准备进出的百姓，全都像被抽了筋似的，“呼啦啦”跪倒一片，额头死死贴着冰冷脏污的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那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团练刘头目，更是“噗通”一声跪得无比干脆利落，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脑袋恨不得钻进石板缝里去。
石午阳心头一紧，暗叫不好！
他反应极快，立刻拉着阿朵，缰绳往旁边猛拽，自己也顺势“扑通”跪倒，同时低吼一声：“快！跪下！”
陈大勇和曹旺也毫不含糊，拉着驮马迅速退到路边，跟着人群齐刷刷跪了下去。
这时候，任何一点迟疑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石午阳把头埋得很低，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朝城门方向瞥去。
只见几匹神骏异常、披着亮闪闪黄罩甲的高头大马率先冲了进来，马上骑士盔明甲亮，眼神锐利如鹰，正是最精锐的正黄旗巴牙喇（护军）。
紧接着，一个身着明黄色行龙补服、头戴宝石顶子暖帽的身影，在一众同样身着黄马褂、气势汹汹的戈什哈（侍卫）簇拥下，策马缓缓踱入了城门洞。
城外的阳光被高大的城门洞遮挡，里面的光线骤然黯淡下来。
那为首之人没有了刺眼的阳光反射，面容清晰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石午阳只看了一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头皮一阵阵发麻！
那骑在骏马上，神情淡漠中透着尊贵与威严的“纳兰亲王”——那张脸，他石午阳化成灰都认得！
那眉眼，那轮廓，不就是那北京城汇昌和客栈的情种“张姑爷”！还能是谁？！
他……他竟然是八旗子弟？！
还是上三旗之首、鞑子皇帝亲领的正黄旗！还是个亲王？！
石午阳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虽然当年在飘峰山救过这纳兰亲王，他可不会傻到这场合去跟人家攀交情！
他赶紧把脑袋死死埋下去，额头几乎要磕到地上的泥水里。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别人或许认不出贴了假胡子的自己，可这位“张姑爷”……不，纳兰亲王！
自己这张脸，在他眼里贴跟没贴胡子有什么区别？！
果然，那匹神骏异常的御马，踱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
停在了石午阳的正前方！
石午阳能清晰地听到那匹马的响鼻声，甚至能感受到马蹄刨地时带起的细微震动。
他能感觉到一道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正落在自己佝偻的背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城门洞里死寂一片，只有马匹偶尔打响鼻的声音。
石午阳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旁边的曹旺和陈大勇显然也认出了这位“故人”，这纳兰在老鹰崖养过伤。
两人同样把头埋得极低，曹旺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陈大勇的肌肉也绷得像块石头。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石午阳几乎能想象到骑在马上的纳兰嘴角勾起的那抹玩味的冷笑……
然而，预想中的喝问或者抓捕并没有到来。
就在石午阳以为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意味的轻哼，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嘲弄的笑意？
紧接着——
“啪！” 一声清脆的马鞭响！
“驾！” 纳兰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马蹄声再次响起，那明黄色的身影带着大队戈什哈，从容不迫地从跪倒的人群中穿过，径直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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