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弥漫着松脂和烟火气的伐木场木屋,气氛才稍微松动了一点。
阿朵正坐在小凳子上缝补着什么,曹旺则靠在火塘边的干草堆上,百无聊赖地跷着他那只伤脚晃悠。
陈大勇进屋后,谁也没看,径直走到火塘边。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油纸包着的麻糖饼子,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了离他最近的阿朵,闷声说了句:“给,尝尝。”
说完,便一屁股重重地坐在火塘边的矮墩上,捡起脚边的几根柴禾,闷着头,开始一根一根地掰断,丢进火里。
火苗噼啪作响,映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绷得紧紧的脸。
阿朵接过饼子,愣了一下,但很快闻到那香甜的气味,脸上绽开笑容:“呀!麻糖饼子!谢谢大勇哥!”
她小心地打开油纸,招呼曹旺,“旺子哥,快看,大勇哥带好吃的回来了!”
曹旺一听吃的就来劲,立刻凑过来,拈起一块饼子就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赞道:“嗯!香!地道!”
他一边嚼着,一边眼珠滴溜溜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向正解着外衣扣子的石午阳:“司令,你这趟赶集,光顾着给大勇跑腿了?就没给咱阿朵妹子带点啥新鲜玩意儿回来?”
他故意把“阿朵妹子”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阿朵脸一红,赶紧打断他:“旺子哥!你瞎说什么呢!石大哥和大勇哥不是带饼子回来了么?这多好了!” 话虽这么说,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偷偷瞟了石午阳一眼。
石午阳心里暗叫一声“糟了”!
他正解扣子的手顿住了。
怀里那根粉蓝色的头绳,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慌。
他本想着路上就把头绳掏出来给陈大勇,暗示他转送给阿朵,也算全了陈大勇的面子,也免得自己尴尬。
可路上陈大勇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都忘了开口提这茬?
现在被曹旺这没眼力见的家伙直接点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要是现在自己单独拿出来给阿朵,这算怎么回事?
阿朵误会了怎么办?
他心里固执的认为送人家姑娘头绳就是对人家有意思。
石午阳正犹豫着,脸皮有些发紧,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就在这时,一直闷头掰柴禾、仿佛与世隔绝的陈大勇,突然开口了。
他眼睛依旧盯着跳跃的火苗,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谁说司令没给妹子带?”
他顿了顿,手里掰柴的动作没停,
“司令亲手挑了一根红头绳,给妹子带回来了,好看得很。”
这话一出,石午阳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猛地瞪向陈大勇,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直接捅出来了?!
阿朵却是“啊”了一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进了星星,惊喜之情完全藏不住,脱口而出:“真的么……?”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如蚊蚋地改口,
“不……不用……石大哥,我……我有布绳子绑头发呢……不用破费……”
石午阳心里把陈大勇埋怨了八百遍,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几分无奈和尴尬,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那根粉蓝色的头绳。
丝线在火塘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妹子,”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点,把头绳递过去,“喏,给!我和大勇……一起给你挑的。”
他特意加上了陈大勇的名字。
阿朵的心简直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她强忍着巨大的欢喜和羞涩,飞快地抬眼看了石午阳一下,又迅速低下头,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根漂亮的头绳。
她小声说:“谢……谢谢石大哥,谢谢大勇哥。”
石午阳刚松了口气,觉得这关总算勉强糊弄过去了。
谁知坐在火塘边的陈大勇又闷闷地来了一句,依旧没抬头:
“谢我干嘛?是司令一个人挑的。我就在旁边看着。”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柴禾有点湿。
石午阳差点一个趔趄!
他气得牙痒痒,想都没想,抬脚就在陈大勇的小腿肚子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吧你!还嫌不够乱?
陈大勇被踢得一愣,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麻木,看着石午阳,居然很认真地、带着点无辜地问道:“司令,你踢我干嘛?”
石午阳:“……”
他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赶紧转移话题,看向曹旺:“旺子!你脚怎么样了?别老瞎晃悠!”
曹旺正美滋滋地啃着第二块麻糖饼子,闻言满不在乎地把那只伤脚抬起来,在半空中用力蹬了几下,像在展示什么宝贝,大大咧咧地说:“我不知道呀!反正我觉得好得很!司令你看,能动,能弯,一点都不疼了!我看明天就能进山扛木头!”
阿朵被他这莽撞的动作吓了一跳,生怕他扯到伤口,也顾不上害羞了,过去按住曹旺乱动的腿:“旺子哥!你别乱动!”
她仔细看了看曹旺脚踝上敷着草药的布条,松了口气,才抬头对石午阳说:“石大哥放心,旺子哥脚上的肿消下去不少了。草药挺管用的,估计再有个十来天,伤口就能结痂长好了。”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屋里几人神态各异的脸:石午阳一脸无奈,陈大勇依旧沉闷,阿朵低头摩挲着头绳,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曹旺则没心没肺地继续啃着饼子。
那根粉蓝色的头绳,静静地躺在阿朵的膝头,像一抹温柔的溪流,悄悄流淌在这间略显粗犷的木屋里。
……
日子在伐木场粗砺而平静的节奏中滑过。
曹旺的脚踝一天天硬朗起来,虽然走路还有点不自在,但已能帮着阿朵劈柴担水,嘴上也闲不住地跟阿朵斗嘴。
石午阳盘算着,看明天天气放晴,就该启程了。
这山林虽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夜深了,木屋里只剩下火塘里未燃尽的木炭,散发着暗红的光和微弱的暖意,映照着两张沉默的脸。
石午阳和陈大勇都没睡意,各自守着一段心事。
“大勇,”
石午阳往火塘里添了根细柴,火星子噼啪爆开,
“明天咱就走了。真……真不用去跟嫂子,跟二妹道个别?” 他声音放得很轻。
陈大勇手里拿着一根烧焦的木棍,无意识地在炭灰里划拉着,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嘴唇上跳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开口,像是说给石午阳听,又像是自言自语:“算了……这些天,我翻来覆去想……秀姑和二妹跟着大贵,挺好,真的……安安稳稳,有口热乎饭吃,比我强……”
他顿了顿,手里的木棍戳了戳暗红的炭火,带起一簇微小的火星,
“我这人……当年……唉!对秀姑是有点凶……对二妹……也没个当爹的样儿……现在想想……”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意,
“秀姑这人……其实……挺好的……”
石午阳正想顺着话头宽慰几句,突然——
“汪!汪汪汪——!!”
屋外,守夜的土狗发出凄厉疯狂的吠叫,紧接着,这吠叫就被一片更加尖锐、狂暴的喊杀声瞬间淹没!
“杀啊——!”
“别让他们跑了!”
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木门被撞破的碎裂声、还有猝不及防的惨嚎,如同平地惊雷,撕碎了山林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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