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口岸通车后的第二周，这座边境小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规格访客，由总务院牵头，国家发改委、商务部、公安部组成的联合调研组，一行十七人，由总务院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吴小天带队，发改委副主任周正华作为副领队，将对西明市“区域性边境中心城市”建设及智慧口岸运行情况进行为期三天的实地调研。
消息传来，整个西明市委市政府都绷紧了神经。这不仅是简单的考察，更是决定西明能否获得国家层面政策支持的关键一步。林万骁很清楚，魏知行老总在京城的认可只是一个开始，真正要让西明的发展构想落地，必须通过这些具体部委的审核。
调研前一天晚上，市委会议室灯火通明。
“各位，这次调研的重要性我不再重复。”林万骁站在投影屏前，目光扫过在座的常委和各部门负责人，“我要强调的是，我们不搞形式主义，不搞表面文章。调研组要看的，就是真实的西明。我们的成绩，我们的问题，我们的困难，都要如实呈现。”
他切换幻灯片，屏幕上出现三组数据对比。
“第一组，智慧口岸通车前后的贸易数据对比。通车一个月，进出口总额同比增长240%，但这背后有个问题：我们的仓储、物流、金融等配套服务跟不上，导致部分货物‘通得快、走得慢’。”
“第二组，边境地区民生改善数据。清源行动后，治安案件下降67%，但边民就业问题依然突出，传统边贸萎缩，新的产业体系尚未建立。”
“第三组，跨境犯罪打击数据。我们破获案件数上升，但追赃挽损率只有28%，大量资金流向境外，难以追回。”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通常这种上级调研前的准备会，大家都是报喜不报忧，林万骁却主动把问题摆上台面。
“林书记，这些问题…都要向调研组汇报吗？”一位副市长试探地问。
“不仅要汇报，还要重点汇报。”林万骁斩钉截铁，“我们不是来要表扬的，是来要解决方案和政策支持的。不把问题说透，上级怎么知道我们需要什么？”
他看向口岸管委会主任毕润天：“明天现场演示环节，把智能系统识别出的三起可疑交易案例全部展示出来，包括我们目前遇到的追踪瓶颈。”
又看向公安局长丁强：“跨境追逃的困难，境外取证的法律障碍，这些都要详细汇报。”
最后看向发改委主任苟小海：“把我们需要国家支持的政策清单再梳理一遍，要具体，要可操作，不要空泛的‘请求支持’。”
会议开到深夜。散会后，林万骁独自回到办公室，秘书秦致远已经泡好了浓茶。
“书记，您已经连续工作四十个小时了。”秦致远担忧地说，“明天七点就要去机场接机，您至少得休息两小时。”
“汇报材料最后部分我还要修改一下。”林万骁坐到电脑前，“致远，你也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
秦致远没走，而是从微波炉里取出一个保温盒：“刚刚热好，太太亲手包的，说是您爱吃的猪肉白菜饺子，让您一定要吃几个。”
林万骁愣了一下，打开保温盒，想起离京前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中一暖。
吃了几个饺子，他继续修改材料。凌晨三点，最后一段终于定稿。
第二天上午九点，调研组乘坐的中巴车准时抵达智慧口岸。
吴小天周正华相继下车，周正华这位六十出头的经济专家以严谨务实着称，一下车就注意到了细节：“口岸广场的地面重新铺过？我看接缝处还是新的。”
“通车前一周重铺的，因为智能通道的传感器对地面平整度要求很高。”林万骁如实回答，“原来的水泥地面有轻微沉降，会影响扫描精度。”
周正华点点头，没说话，但眼中闪过一丝认可。
调研组首先参观了联检大楼的指挥中心。巨大的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各通道的通关情况、货物信息、风险预警等数据。技术人员演示了AI识别系统如何在一秒内完成车牌、集装箱号、货物图像的比对，以及风险布控模型如何自动筛查可疑交易。
“这个系统目前识别准确率是多少？”公安部的一位司长问。
“99.7%。误报率0.2%，漏报率0.1%。”技术负责人回答，“误报的主要原因是货物图像模糊或遮挡，漏报的主要是一些新型的伪装手段。”
“新型伪装手段？具体指什么？”
林万骁接过话头：“比如上周我们查获的一起案件，走私分子将电子产品封装在废旧塑料颗粒中，企图以‘再生塑料’名义报关。我们的系统最初没有识别出来，是海关关员凭借经验发现重量异常，后来我们把这个案例加入训练模型，现在类似伪装已经能识别了。”
“也就是说，系统需要不断学习？”商务部的一位副局长问。
“是的。跨境犯罪的手段也在不断升级，所以我们的系统建立了动态更新机制，每天都会加入新的案例数据进行训练。”林万骁示意技术人员调出一个界面，“这就是我们今天想向调研组反映的问题之一，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全国性的跨境风险数据共享平台。目前我们只能基于西明本地的数据训练模型，如果有其他口岸的数据，系统的预警能力会大幅提升。”
调研组成员相互交换眼神，有人开始记录。
接下来的行程密集而深入：考察跨境电子商务园区、走访边民互市点、召开企业座谈会、暗访物流仓储环节…林万骁全程陪同，不回避问题，不掩饰困难。
下午的企业座谈会上，一位从事果蔬出口的企业家直言不讳：“通关是快了，但冷库不够用。我们的鲜切花本来可以当天运到曼谷，现在因为要在口岸等冷库，至少要耽误半天，品质受影响，价格就上不去。”
另一位物流公司负责人说：“跨境支付还是麻烦。小额贸易用现金不安全，走银行手续繁琐，要是能有个专门的跨境结算通道就好了。”
调研组成员认真记录着每一个问题。
傍晚，在返回市区的车上，周正华主动坐到林万骁身边：“林书记，今天看的、听的，和我们在京时看到的报告不太一样。”
林万骁心里一紧：“周主任是指…”
“报告里主要讲成绩，但今天我们看到更多的是问题。”周正华顿了顿，“不过，这样更真实，也更让我们知道该从哪里支持。”
林万骁松了口气：“西明底子薄，起步晚，光靠我们自己，很多问题确实难以解决。所以我们才迫切希望得到国家层面的指导和支持。”
吴小天这时插话：“你们那个‘区域性边境中心城市’的构想，再详细说说。”
这是林万骁等待已久的机会。他整理思路，开始阐述：
“吴主任，周主任，我们认为，新时代的边境城市不应该只是‘通道’，而应该是‘枢纽’。这个枢纽包括物流枢纽、金融枢纽、信息枢纽。”
“具体来说，第一，我们要建设智慧口岸2.0，不仅是通关智能化，更要实现物流、仓储、配送全链条的智能化。这需要配套的冷链设施、保税仓储、多式联运体系。”
“第二，我们要探索跨境金融创新。比如建立边贸结算中心，试点数字货币跨境支付，为企业提供汇率避险工具。这需要金融监管政策的支持。”
“第三，我们要打造跨境数据平台。刚才提到的风险数据共享只是第一步，未来还可以探索医疗、教育等公共数据的跨境安全流动，这对改善边民生活、促进民心相通至关重要。”
大家认真听着，吴小天偶尔插话询问细节。车子驶入市区时，他突然问：“林书记，你有没有算过，要实现这个构想，需要多少投入？钱从哪里来？”
林万骁早有准备：“初步测算，未来五年需要投入约两百亿元。我们的思路是：三分之一申请国家专项资金，三分之一引入社会资本，三分之一通过地方财政和跨境贸易税收解决。”
“社会资本？边境地区投资回报周期长，风险高，能吸引到资本吗？”
“能。”林万骁肯定地说，“智慧口岸通车后，已经有七家物流企业和三家金融机构表达了投资意向。关键是政策要明朗，让他们看到长期稳定的收益预期。”
吴小天不再说话，看着窗外西明市的街景。这座城市虽然不如东部沿海繁华，但街道整洁，秩序井然，行人脸上有种边城特有的踏实感。
调研组在西明的第二天，日程更加紧凑。
上午，调研组兵分三路：一组继续深入口岸考察，一组走访边境村寨，一组与西明市各部门座谈。林万骁陪同周正华走访了最偏远的芒卡村。
这个距离边境线只有三公里的村庄，曾经是走私和偷渡的重灾区。清源行动后，村里建立了联防队，安装了监控系统，治安大为好转。但另一个问题凸显出来：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村支书是个五十多岁的彝族汉子，说话直来直去：“林书记给我们修了路，装了灯，抓了坏人，我们感激。但现在村里没人了，地都荒了，这怎么办？”
周正华问：“村民出去主要做什么工作？”
“男的多数去缅甸、老挝的矿山，女的去边境城市的餐馆、旅馆。辛苦，危险，但比种地挣钱。”
“如果村里有产业，他们愿意回来吗？”
“那当然愿意！谁愿意背井离乡？”村支书激动地说，“但我们这里除了种橡胶、茶叶，没什么别的。去年我们引进了茶叶加工厂，解决了三十多个人的工作，但还不够。”
离开芒卡村时，周正华对林万骁说：“边境地区的民生问题，确实需要综合施策。”
“我们正在规划‘边境产业走廊’。”林万骁说，“沿边境线布局特色农业、农产品加工、乡村旅游等产业，让边民在家门口就能就业。但这需要资金，需要技术，需要市场渠道。”
下午的座谈会上，林万骁拿出了精心准备的汇报材料。这一次，他没有用华丽的ppt，而是用实实在在的数据、案例、问题、方案，系统阐述了西明的发展构想和面临的困难。
汇报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吴小天带头鼓掌。
“林万骁同志，你们的思路很清晰，问题找得准，方案也实在。”吴小天评价道，“特别是你们不回避矛盾、不掩饰困难的态度，值得肯定。改革开放到了今天，就需要你们这样既敢闯敢试、又实事求是的干部。”
调研组的其他成员也纷纷发言，有的从专业角度提出建议，有的表示会将西明的需求带回去研究。
最后，吴小天代表调研组做了总结：“这次来西明，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边境城市，看到了你们的成绩，更看到了你们的担当。关于西明建设区域性边境中心城市的构想，我们会认真研究，并向国务院专题汇报。你们需要的政策支持，只要是合理的、可行的，我们会全力推动。”
这句话，等于给西明的发展开了绿灯。
散会后，林万骁陪调研组吃晚饭。席间气氛轻松了许多，大家谈论着这两天的见闻，偶尔也说些京城和地方的趣事。
吴小天趁着敬酒的间隙，低声对林万骁说：“万骁同志，魏老总很关注西明。他让我转告你：大胆干，但要步步为营。改革不易，边疆改革更难。”
“请转告魏老总，我一定谨记。”
“另外，”吴小天的声音更低了，“你们在打击跨境犯罪方面的困难，公安部回去后会专门研究。跨境追逃、境外取证、资金追踪…这些都需要国际协作，部里会牵头推动。”
这正是林万骁最需要的支持。他郑重举杯：“谢谢吴主任，谢谢调研组。”
调研组离开西明的那个清晨，林万骁亲自到机场送行。飞机起飞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机场贵宾室里坐了一会儿。
秦致远递过来一杯热茶：“书记，您这两天总共睡了不到八小时，今天上午没什么安排，回去休息一下吧。”
林万骁摇摇头：“调研组是走了，但我们的工作才刚开始。他们认可了我们的构想，接下来就要拿出具体的实施方案。通知下去，下午两点召开专题会，研究‘边境产业走廊’的规划。”
“另外，”他想起什么，“芒卡村那个茶叶加工厂，产能是不是还能扩大？你联系一下省农科院的专家，看能不能引进新品种，提高附加值。”
“是，我马上去办。”
回市区的路上，林万骁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西明正在改变，这种改变是细微的，但又是深刻的。街上的车辆多了，行人的步伐快了，工地上的塔吊在转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欣慰，也感到压力。
手机震动，是王德标发来的信息：“郭鹤年今天在江畔召开重点项目推进会，特别强调了跨江大桥二期工程要‘加快进度’。我们查到，这个项目的主要材料供应商，上周在澳门注册了一家新公司。”
林万骁眼神一凝。调研组的认可给了他政策支持，但另一条战线上的斗争，却更加激烈了。暗河组织、郭鹤年、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势力，不会因为西明获得了国家支持就收手。相反，他们可能会更加疯狂地保护自己的利益。
他回复：“继续监控，收集证据，但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明白。另，暗河组织在缅北的新据点已经确认，与三家境内公司有资金往来，其中一家注册地在西明。”
西明？林万骁坐直身体：“哪家公司？”
“西明边贸实业有限公司，表面做农产品出口，实际是空壳公司。法人代表是个七十岁的老人，根本不知情。”
“查这家公司的所有交易记录，特别是与江畔市的往来。”
“正在查。但这家公司的账目做得非常干净，可能需要更专业的技术手段。”
林万骁沉思片刻：“我来想办法。你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车子驶入市委大院。林万骁下车时，看到办公楼前聚集了一些人，拉着横幅：“支持林书记，建设新西明！”“智慧口岸，百姓福音！”
是自发来感谢的群众。看到他下车，人群中响起掌声。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走上前，握住林万骁的手：“林书记，我是芒卡村的老支书。昨天调研组去我们村，你为我们说话，我们都知道了。谢谢你，谢谢！”
林万骁眼眶一热：“老人家，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不是每个领导都能做到。”老人声音哽咽，“我们边境老百姓苦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看到希望了。林书记，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带我们把西明建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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