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伫立在圆阵边缘，林小棠的呼喊余音未散。他没有回头，只是左手缓缓握紧了风衣口袋中的录音机。
掌心的伤口已经凝了一层暗红，血顺着指缝渗进布料，但他没去擦。
头顶的雾气开始下沉，像一层薄纱贴着地面蔓延。那些悬浮的镜面碎片随之震动，发出细微的刮擦声，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在空中缓慢旋转。
“它们在重组。”林小棠撑着墙站起来，右手掌心朝上，胎记的位置正微微发烫。
她盯着其中一片浮空的碎镜，那上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双沾满泥灰的手，正把一块石碑推进坑底。
秦月靠在柱子旁，手机屏幕彻底黑了，但机身还在微微震颤。她低头看着它，忽然伸手按住侧边键。屏幕闪了一下，弹出一行字：“正在上传最终记录”。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举向空中，镜头对准那些碎片——画面却依旧在动。
苏明远仍站在原地，匕首落在脚边。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阵中那个年轻的自己，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喊什么，却只呼出一口白气。他的警服袖口裂开处，那道旧疤开始泛青。
陈默抬起手，将红绳从手腕解下，缠在录音机外壳上。金属扣与机身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按下录制键，指腹在按钮上多压了两秒。
第一片碎片落了下来。
它没有砸在地上，而是悬停在陈默面前半尺高处，边缘微微卷曲，像一页烧焦的纸。他伸手触碰，指尖刚碰到表面，眼前一黑。
画面涌入——
昏黄灯光下，七名警察围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七只奶瓶。一人拿起笔，在登记册上写下编号：0317。
另一人站起身，脱下警服叠好，放进木箱。没有人说话。他们一个接一个起身，整理仪容，走向角落的铁门。
门后是坑道，深不见底。
陈默猛地抽手，呼吸一顿。碎片依旧漂浮，表面多了道裂痕。
“你看到了？”林小棠问。
他点头，把录音机贴近碎片下方。波形图开始跳动，频率稳定，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中断，像一段被剪辑过的对话。
第二片落下时，林小棠抢先一步伸手。
她的手掌刚靠近，胎记就灼烧起来。皮肤表面泛起细密水泡，但她没缩回。画面浮现——
暴雨夜，殡仪馆后院。一名警察跪在土坑前，手里捧着一只空摇篮。他把摇篮埋进去，盖上土，又放了一块无字石。随后，他掏出配枪，对准太阳穴。
扣动扳机前，他低声说：“我儿子活到了三岁。”
林小棠闭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她右手按地，地面立刻浮现一道浅痕，指向东南角的一片残镜。
陈默走过去，把红绳绕过那片碎片底部，像系住一块即将飘走的纸。他再次按下录制。
第三片、第四片接连坠落。每一片都带出一段记忆：有人割断电话线，烧毁档案；有人把家属寄来的信件原封不动投入火盆；有人在值班日志最后一页写下“任务完成”，然后撕下整本册子。
这些画面并未直接浮现于碎片接触瞬间，而是通过秦月手机自动拼接回放——屏幕闪烁，影像交错，如同被强行唤醒的集体记忆。
秦月的手机突然亮起，画面切换成一段录像：地下通道，墙壁上涂满“0317”，一个穿黑衣的人背对镜头行走，手里抱着笔记本。
镜头拉近，那人停下，缓缓转身——字符扭曲成血痕状，无声口型在虚影中同步开合，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
她咬住下唇，把手机转向陈默：“这是……刚才拼出来的？”
陈默没回答。他的注意力全在最后一片碎片上。它比其他碎片大得多，形状接近圆形，边缘光滑，像一面被打碎的怀表玻璃。它悬在阵法正上方，缓缓自转。
林小棠抬头看它，右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别碰。”陈默抓住她手腕。
“它认得我。”她说，“也认得苏队的父亲。”
苏明远终于动了。他弯腰捡起匕首，却没有握紧，只是用刀尖轻轻划过自己掌心。
血珠渗出，滴在地面。那滴血没有散开，而是沿着一道看不见的纹路，流向圆阵中心。
第七片碎片开始下降。
陈默迅速将录音机举过头顶，红绳缠住机身，另一端系在自己左腕。他用牙齿咬住耳机线，塞入耳中。波形图疯狂跳动，频率超出正常记录范围。
碎片落地前一瞬，林小棠挣脱他的手，右手掌心直接拍向地面。
火光炸开。
不是火焰，是光流。从她胎记中涌出的红色纹路迅速铺展，在地上形成一个环形图案，正好包围所有碎片。
光流如导线般延伸，连接每一处断裂点，将零散的记忆重新拼合。
陈默的耳机里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接着是低语。
“编号确认。”
“家属已安置。”
“时间到。”
七个人影出现在阵中，穿着旧式警服，站位与二十年前完全一致。他们不再念咒，而是依次走向阵中央的坑洞，纵身跃下。
泥土从虚空中飞来，自动填埋。他们的脸平静，没有挣扎，也没有遗言。
影像持续了不到十秒，随即开始燃烧。
碎片边缘卷曲变黑，火苗无声蔓延。陈默死死按住录音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能感觉到机身在发烫，波形图仍在跳动，最后三秒，频率陡然升高，形成一段尖锐的峰值。
录完了，他拔出耳机，声音戛然而止。
空中残留的影像没有消失，而是不断循环播放：七具尸体亲手埋葬自己，泥土覆上脸庞时，嘴角甚至有轻微的上扬。
林小棠跪坐在地，右手掌心焦黑一片，像是被高温烙过。右臂颤抖不止，指尖渗出血丝，但她咬牙撑住石柱。 她低头看着它，忽然笑了下。
“我懂了。”她说，“我妹妹临死前说‘他们只是太累了’，原来是指这个。”
秦月把手机放在膝上，屏幕裂痕中渗出一丝血线，顺着边框滑到地面。她没去擦，只是轻声说：“这不是鬼故事。”
苏明远走到阵边，望着父亲的身影最后一次跃入坑中。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掌心湿了。他没再看第二眼，只是把匕首插进土里，深深埋下。
陈默关掉录音机，取下红绳重新系回手腕。左眼的单片镜不知何时裂开一道斜痕，视野偏左的部分模糊不清。他没去调整，只是静静站着，听着空气中残留的频率余波。
雾气越来越浓，地面开始出现变化。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不再是杂乱分布，而是逐渐连成一条清晰路径，向下延伸，像是被什么力量重新绘制。
秦月忽然抬头。
“你们听到了吗？”
没人回应。
但她确实听见了——极深处传来一声敲击，短促，规律，像有人在用指节叩击铁门。
陈默蹲下身，把手贴在地面。震动顺着掌心传来，三次一组，间隔相同。
林小棠扶着石柱站起来，胎记虽焦黑，却仍有微光游动，似残存之力未尽， 右手指向路径尽头：“下面有人在等。”
苏明远迈步向前，踩上了第一级台阶。
陈默拿起录音机，跟了上去。
秦月最后一个起身，手机留在原地，屏幕朝下。她没回头看，只是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迈步走入雾中。
阶梯向下延伸，越走越窄。两侧岩壁开始出现刻痕，全是数字：0317，0317，0317……
苏明远走在最前，脚步突然一顿。
前方三步处，岩壁裂开一道缝隙，一只手从中伸出，指尖戴着一枚褪色的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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