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的死讯传到福建时,王贵正坐在庭院的老榕树下晒药。手中的药杵“哐当”砸在石臼里,将研磨半成的甘草末震得四处飞溅。他扶着石臼起身,只觉眼前发黑,若不是身旁老仆连忙搀扶,险些栽倒在地。自辞去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一职,他在福建闲居已近三载,每日闭门谢客,以莳花晒药为业,可岳家军旧部的消息,总还是能透过老仆的口,断断续续传到他耳中。
牛皋被毒杀的消息传来时,他在佛堂里跪了一夜;赵鼎绝食而亡的噩耗抵达时,他烧毁了自己珍藏的所有兵书;如今韩世忠忧郁而终,王贵只觉得胸口那团郁气再也散不去,连日咳嗽不止,痰中带血,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竟在半月间垮了下去。
“老爷,您这病得请个大夫来看啊。”老仆端来一碗温热的米粥,看着王贵颧骨凸起、面色蜡黄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王贵摆了摆手,接过米粥却难以下咽,他望着北方相州的方向,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执拗:“不必了……我想回相州,回故乡去。”
老仆一惊:“老爷,相州如今在金人手里,您回去……”
“回去等死。”王贵打断他,“死在故土,总比客死他乡强。”
次日,王贵拖着病体写下奏疏,言辞恳切地请求朝廷允他返回相州故里养病。奏疏送抵临安时,秦桧正在审阅“禁野史令”的执行情况,见了奏疏,他捏着玉扳指沉吟片刻,对秦熺笑道:“王贵这老东西,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他参与过岳飞案,知道的太多,留在南方终究是个隐患,让他回相州,落在金人手里,倒省了我们动手。”当即提笔批复:“允所请,赐盘缠百两,沿途州县酌情照料。”
得到批复的那日,王贵难得精神好了些,他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袍,将一枚刻着“岳”字的旧令牌贴身藏好——那是当年岳飞亲手赐给他的,颍昌之战时,他就是凭着这枚令牌调遣援军,如今却成了他心头最沉的枷锁。老仆牵着一辆简陋的马车,王贵扶着车辕,回头望了一眼居住三载的宅院,院中的茉莉开得正盛,却终究不是他的故乡。
归乡的路途走了整整两月。王贵的病时好时坏,每到一处曾是岳家军征战过的地方,他便要下车驻足良久。走到颍昌城外时,他望着当年激战的战场,如今已变成一片农田,忍不住老泪纵横:“鹏举,当年我若能再坚持片刻,若能不被张俊胁迫……你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啊!”老仆扶着他,劝道:“老爷,都过去了……”
“过不去!”王贵嘶吼着,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
抵达相州时,已是深秋。金人占据的城池门口,守军见他是大宋辞官归乡的官员,虽盘查许久,终究还是放他入城。街道上的百姓大多面黄肌瘦,见了他这外来的老者,只是匆匆瞥一眼便低下头——连年战乱,早已磨去了人们的好奇与热情。王贵的旧宅还在,只是院墙颓圮,院中的老槐树却依旧枝繁叶茂,那是他年少时亲手栽种的。
回到旧宅后,王贵的身体愈发衰弱,终日闭门不出,连饭都吃得极少。他不许老仆提及兵事,不许旁人提起“岳飞”二字,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从怀中摸出那枚“岳”字令牌,摩挲到天明,泪水浸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有一次,老仆不慎提及“当年岳将军在朱仙镇大捷”,王贵猛地将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哭:“别再提他!!!”
冬至那日,相州下了第一场雪。王贵躺在床上,已气若游丝。他让老仆取来纸笔,想写点什么,可手颤抖得厉害,连笔都握不住。老仆凑到他耳边,轻声问:“老爷,您有什么遗言,奴才记下来。”
王贵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岳飞……对不起……”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仿佛看到了当年颍昌之战时,岳飞拍着他的肩膀说“王贵,此战若胜,直捣黄龙便有望”的模样,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头一歪,再也没了气息。
老仆在他怀中发现了那枚“岳”字令牌,令牌背面,是王贵用指甲刻下的“悔”字,刻痕深得见了血。按照王贵的遗愿,老仆将他葬在老槐树下,没有立碑,只在坟前放了一束野菊。下葬那日,几个当年岳家军的老卒闻讯而来,他们曾是王贵的部下,如今流落相州,见了坟茔,纷纷跪倒在地,哭声里既有对故将的哀悼,也有对岳家军覆灭的惋惜。
王贵的死讯传到临安时,秦桧正在与亲信饮酒。听闻消息,他只是轻“哦”了一声,便继续举杯:“一个将死之人,死在敌占区,倒也干净。”
秦熺补充道:“父亲,王贵临终前还在哭岳飞,可见其心不死。还好我们让他回了相州,不然留在南方,恐被有心之人利用。”
秦桧冷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死了便好,从此岳家军的旧账,又了却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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