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的孝幔尚未撤下,朱红大门就被禁军撞得轰然作响。秦熺正对着父亲的牌位发呆,三日来的意气风发早已被皇城门外的羞辱磨成惶惶不安,此刻听见门外的甲胄声,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蒲团上。领头的内侍捧着明黄圣旨踏入灵堂,身后的禁军如狼似虎地控制住府中仆从,冰冷的宣读声刺破了灵堂的死寂:“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桧结党营私,蠹害朝政,今着即清算!秦熺、秦埙罢官夺爵,流放循州;万俟卨贬谪琼州,罗汝楫调戍边疆,其余党羽按罪论处!钦此!”
“陛下饶命!臣父刚逝,臣愿守孝赎罪,求陛下开恩!”秦熺扑上前抱住内侍的腿,往日的嚣张荡然无存,只剩涕泪横流的哀求。
内侍嫌恶地踢开他,冷声道:“秦公子,陛下念及秦相‘旧功’,已留尔等性命,再敢喧哗,便是抗旨!”
禁军上前架起瘫软的秦熺,秦埙哭着扑过来,却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灵堂的白烛被撞翻,火苗舔舐着挽联,浓烟中,秦氏父子经营十几年的权势,终成一场灰烬。
同一日的临安城,掀起了清算风暴。万俟卨刚穿上官袍准备上朝,就被禁军堵在府中,当年构陷岳飞时的狠厉此刻化作筛糠般的颤抖;罗汝楫正在家中清点金银,看到圣旨时当场晕厥,醒来后被强行押上前往边疆的囚车。街头巷尾,百姓悄悄掀开窗缝围观,看着昔日作威作福的秦党一个个落难,虽不敢欢呼,眼底却藏不住快意——这临安城的天,终于要晴了。
此时此刻,蜀地的阴雨连下了半月,张浚守丧的草庐前,青蒿已长到半人高。他身着粗麻布孝服,正为母亲的牌位添香,门外传来马蹄声,传旨官捧着鎏金圣旨走进草庐,躬身道:“张大人,陛下召您回临安,任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即刻启程。”
张浚握着香的手猛地一顿,香灰落在孝服上,烫出一个小黑点。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圣旨,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洞霄宫虽为闲职,却是陛下召他回京的信号。可这几年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秦桧死前,曾胁迫赵汾宁诬告他谋逆,赵汾宁宁死不从,被斩于闹市;后来他听闻秦桧要伪造谋反文书,日夜提心吊胆,若非秦桧突然病逝,他早已身首异处。如今秦党虽倒,但朝中余孽未清,一直以来的惊吓击溃了他的神经,让他根本不敢回临安。
“劳烦大人回禀陛下,”张浚躬身行礼,声音沙哑,“先母丧期未满,臣当恪守孝道,不敢奉诏。还望陛下恕罪。”传旨官早有预料,叹了口气道:“张大人执意如此,下官只得如实回奏。只是陛下心意已决,大人还是早做打算。”
传旨官收拾行囊准备启程时,张浚忽然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木盒,郑重道:“烦请大人帮我带样东西给韩世忠韩大帅。我与他早年相识,并肩抗金,如今我身陷蜀地,恐今生难见。这是我临安府邸的地契,赠给他作念想。”
传旨官愣住了,看着张浚眼中的期许,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张大人……您还不知晓?韩世忠大人,已于五年前忧愤而终。”
“你说什么?”张浚手中的木盒“啪”地摔在地上,地契散落出来,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打湿过,有些模糊。他上前一步,抓住传旨官的胳膊,声音带着颤抖的嘶吼:“不可能!我贬谪永州前,还与他书信往来,他虽郁郁寡欢,却尚康健,怎么会……”
传旨官不忍再看,别过头道:“韩大人因岳飞冤死之事与秦桧争执,被削去兵权后闭门不出,终日饮酒,五年前冬月,忧郁成疾而终。陛下还追封了他为通义郡王……”后面的话,张浚已听不清了。自己当年不懂事,扬言一年将金人驱离陕地,临行前韩世忠和他执手道别,与良辰兄约定的酒,终究没能喝上。
想着想着,心口的剧痛骤然袭来,张浚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重重摔倒在母亲的牌位前。草庐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打在茅草屋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位迟暮忠臣的悲恸,奏一曲凄凉的挽歌。
传旨官看着倒在地上的张浚,捡起散落的地契,轻轻叹了口气——这乱世里的忠勇与情谊,终究还是败给了时光与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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