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绯袍按察使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得李狗蛋几乎喘不过气。
他身后，胡言、周墩子、孙小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
石老汉更是吓得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李狗蛋强迫自己挺直腰板，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拱手行礼，尽量让声音不发抖：“下官……正是李狗蛋。不知按察使大人驾临，有何指教？” 他心里飞速盘算着，是福是祸，下一刻就见分晓。
那按察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又扫了一眼简陋的院子和李狗蛋身后那间散发着霉味和墨味的仓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呈递的状子，还有那些账目抄录，本官看到了。”
李狗蛋心中一动，不敢随意接话，静待下文。
“状告同僚，劫掠商户，擅离职守……李巡漕，你可知这些罪名，任意一条都足以让你丢官罢职，甚至掉脑袋？”按察使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李狗蛋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先声夺人。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上按察使审视的目光：“回大人！下官并非状告同僚，而是检举贪官污吏！并非劫掠商户，而是获取其犯罪铁证！也非擅离职守，而是遭人构陷追杀，不得已藏身于此，只为保留有用之身，将真相上达天听！”
他语气激动，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悲愤：“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永丰粮行地牢查看，看看里面是否关押着一位名叫阿宝的壮士，是否遍体鳞伤！可去翠竹岭查探，看看那里是否在借建粮仓之名，行不法之事！可去两河码头官仓核对账目，看看是否有人篡改记录，盗卖官粮！下官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反驳，带着市井之徒特有的滚刀肉般的混不吝，倒是让那按察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身后的本地知县更是脸色发白，不停擦着冷汗。
按察使沉默了片刻，周围只剩下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军士甲胄轻微的摩擦声，气氛压抑得可怕。
良久，按察使才缓缓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牙尖嘴利！不过……你盗取的那本账册原件，现在何处？”
李狗蛋心里咯噔一下，账本原件在十三娘手里，这事绝不能暴露。“回大人，当晚情况危急，混乱中……账本原件已毁。”他硬着头皮撒谎。
“毁了？”按察使目光如电，似乎能看穿人心。
“是！被追兵打落，掉入江中！”李狗蛋咬死不放，“幸好下官提前誊录了副本，关键证据得以保存！”他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几页被翻得有些毛边的账本抄录，双手呈上。
旁边一名亲兵上前接过，转呈给按察使。
按察使仔细翻看着那几页纸，脸色越来越凝重。
上面的记录，与他暗中调查掌握的一些线索隐隐吻合。
他合上纸页，再次看向李狗蛋，眼神复杂起来。
“李狗蛋，你可知，仅凭这几页抄录，证据尚显单薄。钱理在州府经营多年，树大根深，阎东亦是交游广阔。若无确凿铁证，想要扳倒他们，难如登天。”
李狗蛋心中焦急：“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赵老蔫可以作证，翠竹岭的工程可以查验，官仓的亏空可以核对！还有阿宝……”
按察使抬手打断了他：“人证，可以翻供，可以消失。物证，可以销毁，可以抵赖。至于你那位兄弟……”他顿了顿，“本官会设法过问，但能否保住性命，还要看后续。”
李狗蛋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出来了，这按察使并非完全不信他，但也绝不愿意立刻下场，与钱判官一系正面冲突。
他这是在权衡，在观望！
“那……依大人之见，下官该如何做？”李狗蛋咬牙问道。
按察使看着他，目光深邃：“你，和你这几个手下，随本官回城。”
回城？李狗蛋一愣。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大人，这……”
“放心，既是本官带你们回去，自然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按察使淡淡道，“你们暂且住在按察使司衙门的驿馆，没有本官命令，不得随意出入。对外，本官会宣称你们是协助调查一桩旧案。”
这是要将他们“保护”起来，或者说……软禁起来！
李狗蛋瞬间明白了按察使的打算：
他既不想放过钱判官这条大鱼，又不想立刻撕破脸。把自己控制在手里，掌握着关键证据，虽然是副本，但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时机成熟，就抛出证据雷霆一击；如果事不可为，也可以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
好一招稳坐钓鱼台！
李狗蛋心里直骂娘，但面上却不敢表露。
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相对安全的选择。
至少，按察使出面，钱判官和阎掌柜明面上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追杀他们，阿宝的性命或许也能暂时保住。
“下官……遵命！”李狗蛋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甘与算计。
只要能进城，只要能暂时安全，就还有机会！他就不信，扳不倒那几个王八蛋！
“收拾一下，即刻动身。”按察使说完，便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官轿。
李狗蛋回到仓房，对满脸担忧的胡言几人低声道：“收拾东西，跟我们的‘保护伞’回城。记住，管好自己的嘴，见机行事！”
片刻之后，几辆马车在军士的护卫下，离开了寂静的芦苇荡渔村，朝着州府方向驶去。
李狗蛋坐在摇晃的马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芦苇，心中五味杂陈。
从狼狈逃出城，到如今被按察使“请”回去，形势似乎有所好转，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刚从狼窝出来，又进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虎穴。
州府的那盘棋，因为他这颗棋子的意外举动，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而他这条小泥鳅，能否在按察使与钱判官这两条大鳄的博弈中，不仅保住性命，还能救出兄弟，实现目标？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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