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比上周末更硬了些，像无数细铁丝刮过脸。林暮把围巾又往脖子里紧了紧，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白霜，是刚才路过铁路桥时被风卷起来的雪沫子。
江川站在文化宫门口那盏最亮的路灯下，永久牌自行车靠在灯杆上，车把上的帆布包被风吹得一下下撞着车架，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像往常那样摆弄零件，只是站着，背挺得笔直，棉袄拉链拉到顶，下巴埋在领子里。
林暮跑过去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风声里，有点乱。今天画了玻璃器皿，他把画板往江川手里递，声音被风吹得发颤，李老师说...说我那个高脚杯的反光终于画对了，边缘没那么硬了。
江川接过画板，手指碰到林暮手背时，林暮感觉那点温度比平时烫。江川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两人并肩往回走。第一盏路灯下，林暮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江川的影子贴在他旁边，边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要碎开似的。
玻璃的反光真难画，林暮搓了搓戴手套的右手，灰色毛线手套有点扎，但很暖和，亮的地方要留白，暗的地方又不能太死，李老师拿了块镜子让我们观察，说就像...就像看水里的影子，一晃一晃的。
江川没说话，只是往林暮这边靠了靠。风从右边来，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林暮脸上，江川的肩膀替他挡住了大半。林暮往他身边缩了缩，右手不小心碰到江川的手背，江川的手猛地攥了一下，又松开了。
林暮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再动，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旧运动鞋的鞋边磨破了点，露出里面的白棉袜，是上周江川从家里找出来给他的，说放着也是落灰。
走到第二盏路灯时，林暮鼓起勇气抬头，刚好看见江川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着的眉头。江川，林暮小声问，你...你冷不冷？
江川转头看他，路灯的光刚好照在他眼睛里，林暮看见他瞳孔里有个小小的自己，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兔子。不冷。江川说，声音还是有点低。
林暮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走。第三盏路灯在铁路桥底下，风更大，吹得桥洞嗡嗡响。江川突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林暮左手。
是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有点硬，带着帆布包的机油味。什么啊？林暮捏了捏，报纸窸窣作响。
暖手宝。江川说得很快，王奶奶给的，充电的，你拿着。
林暮愣住了。上周才给了手套，这周又给暖手宝？他抬头想说话，江川已经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有点急。林暮赶紧跟上，把暖手宝塞进羽绒服口袋，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形状，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他知道这肯定不是王奶奶给的，江川的维修铺里什么时候见过这东西？
走到第四盏路灯时，就快到废弃工厂区了。这里的灯忽明忽暗，光线昏黄，照在路边堆积的废铁上，锈迹斑斑的铁皮反射出模糊的光。林暮看见江川的手一直攥着，指节发白，连带着帆布包的带子都被扯得紧紧的。
江川，林暮忍不住又开口，你是不是...是不是维修铺有什么事？
江川脚步一顿，没回头：没事。
那你...林暮想说那你怎么怪怪的，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江川的脾气，不想说的事，问了也白问。
两人沉默地走着，只有风声和脚步声。废弃工厂区的轮廓越来越近，黑黢黢的厂房像一头趴在地上的巨兽，生锈的铁门歪歪扭扭地挂在铰链上，被风吹得作响。路边的荒草早就枯死了，枯黄的草茎在风里抖个不停，像无数只细手在抓挠地面。
林暮下意识地往江川身边靠得更近，右手轻轻碰了碰江川的胳膊。江川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他。
风从工厂区深处灌出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雪沫子，打在林暮脸上，有点疼。他抬起头，看见江川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眼睛亮得吓人，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林暮的声音有点抖，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跳得又快又重，震得胸口发疼。
江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林暮能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用力，林暮甚至能看见他胸口的棉袄起伏了一下。
风更大了，吹得工厂区里的铁皮屋顶哗啦啦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跑。林暮的围巾被风吹得滑落下来，露出脖子，冰凉的空气贴着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江川突然抬起手，林暮以为他要帮自己把围巾拉上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中的触碰没有来，他只感觉到江川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然后又猛地缩了回去，像是被烫到一样。
林暮睁开眼睛，看见江川的手垂在身侧，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他的嘴唇又动了动，这次终于发出了声音，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暮，我好像......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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