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本·西那的请求，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神州书院医学院内部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孙医官，这位曾跟随陆明北伐、亲眼见证了“酒精消毒”和“伤口缝合”如何将无数伤兵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老太医，如今已是医学院的山长，地位尊崇，医术（尤其是陆明带来的新式医学理念）更是被奉为圭臬。他接到通译转达的请求后，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将大周领先的医学知识，尤其是陆相视为“医学根基”的细菌学说和外科学，传授给这些异邦之人？这……合乎祖制吗？医道秘术，向来是师徒口传心授，岂可轻示外人？
但另一方面，陆明多次在医学院强调，“医者仁心，当以活人为先，知识共享，方能共克病魔”，甚至提出过“医学无国界”的惊世之言。而且，陛下和陆相对这些留学生似乎也抱有“教化蛮夷”的期待。
孙医官思忖再三，决定还是先去请示一下陆明。
陆明听罢孙医官的顾虑，哈哈大笑：“孙山长，你多虑了！知识这东西，藏着掖着，它不会变多，反而会僵化腐朽。拿出来交流，碰撞，才能迸发出新的火花！他们想学，是好事！说明咱们的东西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不过嘛，也不能白教。让他们学！不仅要学，还要让他们看到咱们更厉害的地方！比如……咱们即将推行的‘医学院附属医院’计划，比如咱们正在研究的‘产科新法’！让他们把咱们的厉害，带回他们的故乡去，让天下人都知道，生病了，得来大周，或者学大周的医术，才是最管用的！这叫……嗯，‘医学影响力输出’！”
有了陆明的首肯和“指点”，孙医官心里有了底。他回到医学院，便正式邀请了伊本·西那等几位对医学表现出浓厚兴趣的阿拉伯学者和留学生，举行了一场小范围的“医学交流会”。
交流会的地点，设在医学院新建成的、窗明几净的“格物医学实验室”内。这里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显微镜（简易版，但足以观察较大微生物和细胞结构）、人体骨骼模型（依旧是动物的，但绘制极其精细）、以及各种手术器械的仿制模型。
伊本·西那等人一进入实验室，就被这迥异于他们传统医学研究场所的环境所吸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神仙醉）气味，一切显得井然有序，充满了“格物”的气息。
孙医官没有直接讲解高深的理论，而是先从一个简单的实验开始。他让助手取来两块新鲜的肉，一块用“神仙醉”仔细擦拭，另一块则故意用手和未经消毒的器具污染，然后分别放置在两个透明的玻璃罩内。
“诸位请看，”孙医官指着那两块肉，“数日之后，便可分晓。”
几天后，当孙医官再次请来伊本·西那等人时，结果一目了然。未经消毒的肉块已经腐败发臭，布满了黏滑的物质；而经过消毒的肉块，虽然也有些干瘪，但腐败程度远低于前者。
“此乃因腐败之肉上，滋生了我等肉眼难见之‘微虫’，亦即‘细菌’。”孙医官趁机引出了细菌学说，并让伊本·西那等人轮流通过显微镜观察腐败肉汁中的微生物。
当伊本·西那第一次看到那些在水中游动、形态各异的微小生物时，这个见多识广的阿拉伯学者惊得差点把显微镜摔了！他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安拉在上！这……这浑浊之水之中，竟有如此多的微小生灵？！它们……它们就是导致腐败和疾病的元凶？”
其他阿拉伯学者也凑上去观看，无不发出阵阵惊呼。这直接颠覆了他们以往关于疾病源于“体液失衡”或“瘴气”的传统观念！
孙医官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继续解释道：“正是。伤口化脓、霍乱、痢疾乃至许多瘟疫，皆与此等细菌密切相关。故，陆相首创‘消毒’之法，以这‘神仙醉’杀灭细菌，可极大防止伤口感染恶化。北伐军中，因此而活命者，数以万计！”
他让助手演示了清创、缝合、包扎等一系列标准的外科流程，动作流畅，器械精良，再次让阿拉伯医者们看得目不转睛。他们传统的放血疗法、烙铁止血法，在这套精细操作面前，显得如此粗糙和野蛮。
伊本·西那激动得声音发颤：“如此精妙之法！如此……如此颠覆认知之理！孙山长，贵国医学，已走在了真理的道路上！”
接下来的日子，伊本·西那等人几乎成了医学院的“编外学生”。他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细菌学说的基础知识，观摩外科演示，记录消毒和缝合的要点。孙医官也秉承陆明的“开放”精神，在核心机密（比如一些特效药的配方、更精密的手术技法）有所保留的前提下，将基本的理论和操作规范倾囊相授。
当然，交流并非单向。伊本·西那等人也带来了阿拉伯世界悠久的医学传承，比如他们对某些草药（如没药、乳香）的运用，对糖尿病（他们称之为‘多尿症’）的早期观察，以及一些独特的诊断方法。双方在交流中互相启发，都觉获益匪浅。
不过，文化差异和认知冲突也闹出了一些笑话。
一次，孙医官讲解到细菌可能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疾病（这是陆明基于疟疾等提出的假设），一位阿拉伯学者立刻反驳：“不可能！蚊虫如此渺小，岂能携带病魔？定是污浊的空气（瘴气）所致！”双方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差点要靠“现场抓蚊子解剖”来验证，幸好被旁人劝住。
还有一次，伊本·西那看到医学院学生正在练习用肠线（经过特殊处理）缝合猪皮，他好奇地问：“此线缝入体内，是否会引来邪灵？” 当得知肠线会被人体自然吸收后，他再次惊叹连连，直呼“神乎其技”。
最让伊本·西那感到震撼的，是孙医官某次无意中提及的，关于“产科”的一些新理念。
“陆相曾言，妇人生产，并非污秽之事，而是延续生命之神圣过程。”孙医官在一次闲聊中说道，“他建议产房需洁净通风，接生者需严格洗手消毒，所用器械皆需沸煮，如此可极大降低产妇因‘产褥热’而亡之风险。我等已在筹备‘妇产科’专项研究，并计划在附属医院中推行新法接生。”
“降低产妇死亡？”伊本·西那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在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产妇死亡率都极高，是困扰所有医学家的难题。大周竟然已经在这方面进行了系统性的研究和改革？
他立刻追问细节，孙医官则根据陆明提出的框架，大致讲解了保持卫生、避免不必要的干预、以及应对产后出血等并发症的一些初步思路。
伊本·西那听得如痴如醉，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住。他意识到，这或许将是继细菌学说和外科学之后，大周医学又一个可能引领世界的领域。
数月后，当伊本·西那等人结束在神州书院的学习，准备随商队返回故乡时，他们的行囊中，除了采购的丝绸、瓷器，更多的是各种医学笔记、手绘的解剖图谱、显微镜的图纸（简化版），以及几瓶珍贵的“神仙醉”样本。
他们带着颠覆性的医学知识和对大周深深的敬畏，踏上了归途。可以预见，这些来自东方的医学火种，将在广袤的阿拉伯世界乃至更远的西方，引发怎样的震动与变革。
而就在伊本·西那等人离开后不久，一个消息传到了陆明耳中，让这位日理万机的宰相，瞬间将所有的政务和宏图大业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符玉弦，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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