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尘埃和刺鼻气味的空气，如同粗糙的砂纸刮擦着林默的喉咙。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肋下的钝痛，每一次迈步，左肩的伤痛都在尖叫。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稍微放缓脚步。背上的零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后颈，是这黑暗与死寂中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活着”的证据。
身后，那低沉、规律、越来越清晰的机械嗡鸣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它不是来自某个具体的、可见的追踪者，而是源自脚下的金属网格平台，源自两侧锈蚀的管道，源自这片巨大钢铁结构本身的深处。仿佛整个沉睡的平台，或者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古老的自动化系统，正被那“净化指令”唤醒，将他和零判定为必须清除的“非授权入侵者”。
“滋……目标……持续……锁定……能量特征……异常……归类：高度威胁……”
模糊的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方位飘忽，时而从左侧管道深处传来，时而又像来自头顶的黑暗。这更让人头皮发麻——你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它会以何种方式发动攻击。
林默跌跌撞撞地冲进平台更深处。这里结构更加复杂，巨大的管道如同纠结的藤蔓，以各种角度穿过平台，有些甚至嵌入平台结构内部，只露出一部分弧形的、布满锈蚀和可疑粘液的外壳。金属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早已失效的仪表盘、指示灯和物理阀门，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粗大的管道接口。废弃的检修小车、散落的工具零件、破损的货箱碎片，杂乱地堆积在角落和通道中央，形成一个个障碍。
星核之心的光芒，在这片复杂的环境中显得更加微弱，仅仅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范围，更多的地方被浓重的、不断变换的阴影吞噬。那些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是气流卷起的尘埃？还是潜伏在管道缝隙间的、更小的畸变体？
林默不敢细看，只能凭借着本能和对危险的直觉，在障碍物间穿行。他尽量选择那些看起来相对稳固、远离不明管道和可疑阴影的路径。但“净化协议”显然不打算让他轻易逃脱。
“警告……目标进入A-7隔离区。启动区域环境抑制程序……”
电子音刚落，林默前方不远处，一段横贯通道、直径足有两米的粗大管道，其表面数个早已黯淡的环形指示灯，突然开始急速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滴滴滴——！”
尖锐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这封闭空间里回荡，震得林默耳膜生疼！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阵沉闷的、仿佛无数细小齿轮和闸门在锈死多年后强行运转的“嘎吱”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咔！咔！咔！”
林默两侧通道的金属墙壁上，几块看似锈死的厚重金属隔板猛地向内弹出，然后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开始缓缓向中间合拢！那是老式的物理隔离门！它们要封死这条通道！
不仅如此，头顶上方，那些粗大管道的接口处，以及墙壁上一些不起眼的网状通风口，开始喷涌出大股大股的、灰白色的浓密气体！气体带着刺鼻的、类似于强效冷却剂和惰性灭火剂的混合气味，迅速在通道中弥漫开来，视线急剧恶化，连星核之心的光芒都被遮蔽得朦朦胧胧！
环境抑制！这是要把他们困死在这里，或者用窒息性气体解决掉！
“咳！咳咳！”林默吸入一口那灰白气体，顿时感到喉咙和肺部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还夹杂着一种令人眩晕的麻痹感！这气体有毒，或者至少含有强效麻醉成分！
他立刻屏住呼吸，但已经吸入了少许，脑袋开始发晕。背上的零也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呛咳声，身体微微抽搐。
不能被困在这里！更不能被这气体淹没！
林默赤红着眼睛，目光在迅速合拢的金属隔板和弥漫的灰白气体中急速扫视。左边隔板与墙壁的缝隙稍大，但合拢速度很快！右边隔板靠近一堆散落的金属货箱残骸，合拢速度似乎稍慢一丝，但货箱阻碍了通道！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朝右侧冲去，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切割器朝着那堆货箱残骸狠狠投掷过去！
“轰隆！”
货箱残骸被砸得向一侧歪斜，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的、不足半米宽的缝隙，正好是右侧隔板尚未完全闭合的位置！但同时，合拢的隔板边缘与墙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缝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林默背着零，几乎是侧着身子，挤进了那个狭窄、冰冷、还在不断收缩的缝隙！金属隔板粗糙的边缘刮擦着他的后背和零垂落的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拼命向内挤，肺里的空气因为屏息和剧烈运动而灼痛，眼前因为毒气和缺氧而阵阵发黑！
“嘎吱——轰！”
就在他的脚后跟刚刚离开缝隙的刹那，两扇厚重的金属隔板在他身后轰然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封死了来路！最后一点灰白气体从缝隙中被挤压出来，喷了林默一身，但大部分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侧。
“呼——哈——！”林默踉跄着冲过隔板，再也无法忍耐，猛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依旧浑浊，带着尘埃和铁锈味，但至少没有了那刺鼻的灰白毒气。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全靠扶着旁边一根冰冷的管道才勉强站稳，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生疼，眼泪鼻涕都呛了出来。
背上的零也软软地滑下，被他勉强接住，靠坐在管道旁。她的脸颊上沾满了灰尘和刚才刮擦留下的血痕，嘴唇因为缺氧和毒气的影响，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暂时……逃过一劫。但代价惨重。他失去了唯一的武器——那柄切割器被扔出去砸开了货箱，现在应该被关在了隔板另一侧。他剧烈喘息着，感觉到吸入的少量毒气带来的麻痹感和眩晕感正在缓慢消退，但体力也消耗巨大。左肩的伤处因为刚才的挤压和剧烈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可能伤口又崩裂了。
他喘息了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新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另一条更狭窄的通道，或者说，是主通道旁的一个设备检修夹层。空间逼仄，勉强能容一人直立通过。两侧是密布管道和线路的墙壁，头顶很低，粗大的线缆如同蛛网般垂落。前方光线更加昏暗，只有远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知来源的暗红色应急灯光在闪烁，映照出更多杂乱堆积的废弃设备和扭曲的金属框架。
而身后，是彻底封死的金属隔板。退路已断。
“滋……目标……脱离A-7区……信号衰减……重新校准……”
那该死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来自头顶的管道深处，声音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显得有些扭曲，但追索的意图没有丝毫减弱。
“启动……b-3区动态净化协议……释放‘清道夫’单位……”
清道夫单位？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难道除了畸变体，这鬼地方还有完好的自动防御机器人？
不能再被动逃跑了！必须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一个能暂时藏身、争取喘息之机的地方！
他目光急切地扫视着这条狭窄的夹层通道。左侧墙壁上，一个锈蚀严重、标识模糊的金属铭牌引起了他的注意。铭牌上方，有一个不起眼的、被灰尘覆盖的狭小通风管道格栅，格栅的一角似乎有些松动，螺丝已经锈蚀。
通风管道！虽然狭窄肮脏，但也许是避开“清道夫”追踪的一条路！而且，这种地方往往四通八达，可能通往其他区域，甚至……主控室？或者其他关键设施？
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利弊了！身后的通道深处，已经传来了不同于机械嗡鸣的、更加细碎密集的、仿佛无数金属节肢敲击地面的“咔哒咔哒”声，正在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清道夫”来了！
林默再不犹豫。他强忍着伤痛，蹲下身，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抓住那松动通风格栅的一角，用力向外一拽！
“嘎嘣！”锈蚀的螺丝崩断，格栅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露出后面黑洞洞的、仅能容一人勉强爬行的方形通风管道入口。一股陈腐的、带着浓重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
管道很窄，而且不知道通往何处，里面可能布满灰尘、锈蚀物，甚至可能有更小的畸变生物潜伏。但比起直面未知的“清道夫”，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林默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零，一咬牙，先将零小心地抱起，试图将她塞进通风管道。管道入口离地有一定高度，零又完全无法配合，这个动作极其艰难。他不得不先自己爬上去一截，然后弯下腰，抓住零的手臂，用尽力气将她一点点拖拽上来。零的身体软绵绵的，几次磕碰到管道边缘，林默的心也跟着揪紧。
终于，在他几乎脱力之前，将零上半身拖进了管道深处。他自己也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然后将扯下的格栅勉强挪回原位，虽然无法固定，但至少能起到一点遮蔽和拖延的作用。
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身后格栅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管道四壁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灰尘，手摸上去感觉恶心。空气污浊沉闷，带着铁锈和霉变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某种小型生物巢穴的气味。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打开星核之心，生怕光芒在管道中反射，暴露位置。只能凭借感觉，在绝对黑暗中，拖着零，一点点向管道深处匍匐前进。灰尘不断扬起，呛得他想要咳嗽，又死死忍住。每一次挪动，都带来全身肌肉的酸痛和伤口的刺痛。
身后，隔板外的狭窄通道中，那“咔哒咔哒”的金属节肢敲击声已经清晰可闻，停在了通风口附近。紧接着，是某种扫描的“滋滋”声，以及金属物体刮擦墙壁和格栅的声音。
它们在检查！在搜索！
林默屏住呼吸，连拖拽零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身体紧绷，耳朵竖起，捕捉着外面最细微的动静。
“滋……生命信号……消失……热源痕迹……检测到……管道内……移动迹象……”
电子合成音冰冷地汇报着。
“执行……追踪清除……”
话音刚落！
“嗤——！”
一阵尖锐的、仿佛高压气体喷射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液体腐蚀金属的“嘶嘶”声，以及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啪嗒”声！浓烈的、刺鼻的酸性气味，即使隔着格栅和一段距离，也瞬间涌入了通风管道！
它们在用腐蚀性液体攻击格栅！或者在喷射什么东西进来！
林默头皮发麻，再也顾不上隐藏动静，用尽力气，拖着零，拼命向管道深处爬去！粗糙的管道内壁刮擦着他的手臂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再快一点！
“嗤嗤嗤！”
更多的腐蚀喷射声在身后响起，似乎不止一个喷射点！酸性气味更加浓烈，还夹杂着某种生物质被烧焦的古怪臭味。一些冰凉的、带有微弱腐蚀性的液滴溅射进来，落在林默的小腿和脚踝上，立刻传来灼痛感！
“清道夫”单位正在用某种方式清理或探测通风管道！它们进不来，但它们有办法把里面的人逼出来，或者直接杀死！
管道并非笔直，在前方几米处就有一个近乎直角的拐弯。林默拼命爬到拐弯处，猛地将零先推了过去，然后自己再挤过去。拐弯之后，管道似乎略微向下倾斜，而且更加狭窄，灰尘也更多。
暂时离开了腐蚀液体的直接喷射范围，但危险并未解除。那些“清道夫”很可能就在外面守株待兔，或者有别的办法。
林默靠在冰冷滑腻的管壁上，剧烈地喘息，肺部火烧火燎。黑暗中，只有他自己和零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狂跳的咚咚声。小腿和脚踝上被溅射到的地方传来持续的刺痛，他摸了一下，皮肤似乎已经被灼伤起泡。
绝境。又是绝境。
通风管道不是久留之地，但外面有“清道夫”。退路被隔板封死。前进方向未知，可能通向更危险的地方，或者是死路。
疲惫、伤痛、缺氧、以及接踵而至的死亡威胁，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压在他的身上。绝望的阴影，如同管道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开始侵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
一阵低语，毫无预兆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之前那种充满了混乱疯狂、诱惑侵蚀的杂音。
这一次的低语，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
它并非来自外界，也并非星核之心的悸动。它像是一段被强行植入的、破碎的信息流，直接在他的意识层面展开，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理性的冰冷质感，却又矛盾地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悲伤与……嘲弄？
“逃逸单位……确认……”
“生命体征……濒危……同步率低于阈值……载体不稳定……”
“检测到……高浓度‘混沌印记’……及微弱‘摇篮’共鸣……”
“‘坐标’指向确认……与协议记录……部分吻合……”
“风险评估……极高。建议执行……最终净化。”
“启动……备用协议‘指引’……条件符合：持有‘密钥’，濒临崩溃，存在微弱‘摇篮’共鸣……”
“传输……路径坐标……”
“警告：路径通过‘蜂巢’外围高污染区……存活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七……”
“警告：路径终点……‘主控枢纽’……已被标记为‘陷落区’……最终净化协议可能已激活……”
“选择：死于‘清道夫’，或死于‘蜂巢’，或……见证终末。”
“倒计时……同步开始……”
一连串冰冷、断续、夹杂着大量无法理解术语的信息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默的脑海。与此同时，一副极其模糊、扭曲、不断闪烁的路径图，伴随着强烈的方位感，强行烙印在他的感知中！那路径并非视觉上的线条，而是一种空间上的“指向”，仿佛在他意识里安装了一个不断提示方向的箭头，指向斜下方深处，某个极其遥远、被浓郁黑暗和危险标记的地方。
而在路径的后半段，那个被称为“主控枢纽”的终点附近，林默“感觉”到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暗红色阴影，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某种活着的、蠕动着的恐怖存在，仅仅是感知到，就让他灵魂战栗，几乎要呕吐出来。那就是“陷落区”？是“蜂巢”高污染区？还是……别的什么？
而在路径的起点附近，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通风管道区域，出现了几个快速移动的、代表“清道夫”的细小光点，正在包抄而来。
冰冷的选择，伴随着倒计时的压迫感。
死于“清道夫”，死于“蜂巢”（高污染区），或死于“主控枢纽”（陷落区\/最终净化）。
这低语……是什么？是这座垂死设施的残存AI？是“净化协议”的一部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它为什么能直接在自己脑海中说话？它说的“密钥”是指那把钥匙？“摇篮”共鸣是指零？百分之零点七的存活率……
“呃……啊……”就在这时，靠在他身边的零，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她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珠在剧烈地转动，苍白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轻微地痉挛。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林默破烂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几乎在零发出呻吟的同时，林默脑海中那冰冷的低语，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干扰，发出“滋啦”一声杂音，然后迅速减弱、消散，只留下那个模糊的路径指向和那片令人心悸的暗红阴影区域，依旧清晰地印在他的意识里。而那无声的、却仿佛能听见滴答声的倒计时，并未停止。
零似乎对那低语有反应？她在对抗？还是……
没有时间深究了！
通风管道的前后方向，同时传来了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以及某种细小节肢动物快速爬行的“沙沙”声！不止一个“清道夫”！它们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了通风管道？还是使用了更小的、能进入管道的单位？
冰冷的路径指向斜下方。那里，在意识的地图中，管道下方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岔口，一条向下的、更狭窄的维修管道，通向更深层的设施，也指向那路径的起点方向。
百分之零点七的存活率。
林默看了一眼怀中因为痛苦而蜷缩的零，又感受了一下脑海中那冰冷无情、却似乎是唯一“指引”的方向。
他抬起头，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能“看”到那条通向地狱的路径。
他收紧手臂，将零更紧地搂住，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斜下方那条狭窄、未知、布满灰尘和危险的维修管道，义无反顾地爬了过去。
身后，金属刮擦与“沙沙”声，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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