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依着苏九九的指引，抱着她转向左边的岔路。
一踏上这条通往山谷的小径，周遭的景象便骤然一变。原本宽阔的冰晶大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不知名青石铺就的窄路，仅容两人并肩。道路两旁，再无那些水晶般的兰花与冰树，只有无穷无尽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白色灵雾。
这雾气并非水汽，而是精纯至极的灵气凝聚而成。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温顺地缠绕在众人身侧，触手生凉，却又带着一股润泽万物的生机。
“这……这路都看不见了啊。”云舟凑到林清婉身边，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五步之外，便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连沈清辞的背影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轮廓。
林清婉没有理他，只是默默运转灵力，护住心神。身处这等几乎液化的灵气之中，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叶漂浮在汪洋上的扁舟，每一缕呼吸都让丹田传来饱胀之感，修为的瓶颈在持续不断地被冲刷，松动得愈发厉害。
走在最后的李长老和张长老，神情肃穆，步履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他们身为元婴修士，本该对灵气有极强的掌控力，但在此地，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放肆。这里的灵气太过古老，太过磅礴，任何试图强行吸收的功法，都像是在对一位沉睡的古神进行挑衅。他们只能放开心神，任由这股温和的力量自行洗涤着他们的经脉与神魂，感受着根基被前所未有地夯实。
“古籍有载，昆仑墟深处，‘灵气如浆，一步一登仙’，原以为是夸大之词。”张长老的传音在李长老脑海中响起，带着无尽的感慨，“今日一见，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李长老默然点头，目光穿透灵雾，望向最前方那个被沈清辞护在怀中的娇小身影。这一切的机缘，都源于她。这位青丘最后的血脉，这位灵脉守护者的后裔，她究竟还承载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清辞的步伐沉稳如初。
怀中的苏九九很安静，双眼微阖，长长的睫毛在浓雾中沾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像两把小小的、湿润的羽扇。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仿佛陷入了沉睡。
但沈清辞知道，她没有睡。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灵雾，正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而无声的漩涡。这片天地的宠儿，正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与此地进行着最深层次的交流。他的手臂收紧了几分，用自己的体温，隔绝了灵雾中那一丝源自太古的寒意，为她撑起一方绝对安稳的小天地。
苏九九的心神，早已沉入了识海的最深处。
外界的浓雾，在她“眼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她能“看”到，无数淡青色的、米粒大小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欢快地投入她身后那第九条尾巴的虚影之中。
那条尾巴，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凝实。原本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此刻却已然有了七八分的实体感。青色的光华在其上流转，无数玄奥古老的符文如游鱼般在光华中穿梭、组合，仿佛在编织着一件天地间最完美的艺术品。
随着第九条尾巴的成型，她与另外八条尾巴的联系也发生了质变。她不再是单纯地“借用”马甲的力量，而是感觉自己成了根系，那八个强大的身份，都是从她这主根上生长出的枝干。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白衣剑尊的剑意在何处淬炼，永夜魔主的魔心在何处沉寂，千机楼主的情报网又传来了哪里的风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同时，那缕沉寂的祖灵残魂，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变得清晰了许多。一个温和而苍老的声音，不再是模糊的意念，而是清晰地在她识海中响起。
【往前走，孩子……】
【穿过这片‘归墟之雾’，就能看到灵脉中枢的‘守望之塔’。】
【那是我们一族，世代守护的根。】
苏九九的心神跟随着祖灵的指引，穿透了层层浓雾。在她的感知尽头，一座通天彻地的巨塔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咕噜……”
一声煞风景的声响打破了这神圣的氛围。
云舟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路边一株从青石缝里长出的、形似珊瑚的植物。那植物通体碧绿，顶端结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果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清辞兄，小九九，你们看那果子，它是不是在勾引我？”云舟咽了口唾沫，脚下像是生了根。
没人搭理他。
“林师妹，你说这玩意儿能吃吗？就一口，尝尝味儿。”他又凑到林清婉旁边。
林清婉侧过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试试此地的灵气能不能把你撑爆，可以尽管去吃。”
云舟缩了缩脖子，悻悻然地放弃了。他也就是嘴上说说，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地方乱吃东西。
众人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灵雾似乎开始变得稀薄。脚下的青石小路走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由整块巨大白玉铺就的广场。
当他们踏上广场的瞬间，一股比先前浓郁了十倍不止的灵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轰然压下！
“唔！”
云舟首当其冲，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股力量挤压，浑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清婉和两位长老也是脸色一白，连忙运起全身灵力抵抗。饶是如此，他们的脚步也变得无比沉重，每向前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唯有沈清辞，依旧步履平稳。他周身剑意流转，将那磅礴的灵压隔绝在外，怀中的苏九九更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也就在这时，苏九九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拍了拍沈清辞的手臂，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沈清辞依言，将她稳稳地放在了白玉广场的地面上。
双脚落地的瞬间，苏九九体内那即将彻底凝实的第九条尾巴，与脚下的白玉，与这整片天地的灵脉，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共鸣。那股压在云舟等人身上、几乎让他们窒息的灵压，对她而言，却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
她抬头望去，前方的灵雾已经彻底散尽。
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壮丽景象，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们正站在一座悬浮于空中的巨大白玉广场上。广场之下，是深不见底的云海，云海中电闪雷鸣，隐约可见一条条粗壮如山脉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灵脉巨龙在其中翻腾、咆哮。
而在广场的正中心，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塔。
那是一座无法用高低来形容的古塔。塔身不知是由何种材质构成，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带着混沌色彩的青灰色。塔身之上，没有繁复的雕刻，只有无数天然形成的、大道至简的纹路，仿佛天地初开时，道与法在此留下的最初烙印。
它就那么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已经存在了亿万年。它的一砖一瓦，都沉淀着时光的重量；它的每一个檐角，都指向一片未知的星空。它仿佛连接着天与地，是这三界所有灵气的起点，也是所有灵气的终点。
“灵脉塔……”张长老的声音在发颤，他看着那座古塔，浑浊的老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清泪。这是所有修士毕生追求的“道”的具象化，是天地法则最本源的体现。能亲眼得见，此生无憾。
云舟和林清婉也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何华丽的辞藻，在这座塔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苏九九望着那座塔，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归属感与使命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知道，那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灵脉塔走去。
沈清辞、云舟等人立刻跟上。
然而，就在苏九九走到距离灵脉塔不足百丈的地方时，前方的空气中，忽然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透明的涟漪。
紧接着，一道散发着柔和光晕，却又蕴含着不容侵犯之威严的无形屏障，在他们面前缓缓浮现。
屏障之上，无数古老的符文如星辰般流转，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将整座灵脉塔都笼罩在内。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屏障上传来，温和却又坚定地，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
苏九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道屏障。
可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光幕，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便骤然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便是守护着灵脉核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一座强大到足以让任何元婴修士都感到绝望的古老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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