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凰鸟归来
三个月，足以让沧海桑田。
京城在废墟之上重建，伤痕被逐渐抚平，只是那场席卷天地的净化之光，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神异，已成为百姓口中代代相传的神迹，镌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记忆深处，无法磨灭。
老皇帝在那场光芒的滋养下，竟真的吊住了性命，只是依旧昏迷不醒，如同沉睡。国不可一日无君，在宗室与百官的再三恳请下，于宫变中力挽狂澜、身负真龙血脉、且得到龙脉认可的萧景珩，在先帝榻前告祭天地祖宗后，登基为帝，改元“承光”，寓意承接光明，开启新生。
登基大典庄严肃穆，新帝萧景珩身着十二章纹衮服，接受百官朝拜。他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如渊，比之从前，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沉静与威仪，那是一种将巨大悲痛深埋心底后沉淀出的、如同山岳般的稳重。他处理朝政雷厉风行，赏罚分明，迅速稳定了因动荡而飘摇的朝局，安抚了因战乱而困顿的民生。
他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帝王。勤政、睿智、果决。
但只有贴身伺候的内侍和少数心腹重臣才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眼底深处始终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他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望着窗外某一处虚空久久失神；他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登上宫中最高的观星台，一站便是整夜，望着北境的星空，一言不发。
他从未放弃过寻找。
倾举国之力，遍访名山大川，寻访隐世高人，搜寻一切可能与那场光芒、与定界石、与灵魂重塑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甚至多次秘密返回北境那片已被抚平的冰川，试图在那片空无中，找到一丝她存在的证明。
然而，一无所获。
仿佛沈清璃这个人，连同她所做的一切，都真的彻底化为了天地规则的一部分，再也无迹可寻。
希望，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欲灭。
这一日，承光元年，初夏。
晨曦微露，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皇宫。萧景珩习惯性地早起，在御书房处理完几份紧急军报后，信步走入御花园散心。园中百花盛开，生机勃勃，与三个月前的死寂判若两地，但他看在眼中，却只觉得一片空洞。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走在蜿蜒的石径上，脚步不自觉地走向园中那棵年代最久远、枝干最为虬结苍劲的梧桐树。据闻，此树乃大周立国时所植，承载着国运，有凤来仪之说。
就在他走近梧桐树，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那粗糙的树皮时——
异变陡生！
梧桐树最高的一根枝桠上，毫无征兆地，凭空涌现出点点金色的光粒！这些光粒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汇聚、盘旋，散发出温暖而神圣的气息！
萧景珩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团越来越璀璨的金光！
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勾勒出一个优雅而尊贵的轮廓——修长的颈项，流线型的身躯，华美绝伦的尾羽……那赫然是一只凤凰的虚影！
这凤凰虚影并非实体，却凝实无比，周身燃烧着淡淡的金色光焰，尊贵、神圣、充满了无尽的生机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清……清璃？”萧景珩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凤凰虚影，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是幻觉吗？是因为他思念成狂了吗？
那凤凰虚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微微偏过头，那双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凤目，清澈、纯净，却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茫然与懵懂，静静地看向树下呆立着的男子。
四目相对。
萧景珩能从那双凤目中，感受到一种灵魂层面的微弱牵引，那感觉……不会错！即使形态改变，即使气息变得神圣而陌生，但那灵魂最底层的波动，与他记忆中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同出一源！
是她！真的是她！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萧景珩所有的理智与克制！他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向前踉跄一步，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光影。
“清璃……是你吗？你回来了……”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凤凰虚影歪了歪头，似乎对树下这个情绪激动的人类感到有些困惑。它眨了眨光眸，然后，在萧景珩期盼、恐惧、狂喜交织的目光中，那庞大的、华美的凤凰虚影，开始缓缓收缩、变形……
金色的光焰向内收敛，勾勒出人形的轮廓——纤细的腰身，如瀑的青丝，熟悉的眉眼……
光芒渐渐散去。
一个身着素白长裙、赤着双足的女子，轻盈地落在了梧桐树下，柔软的草地上。她黑发如云，肌肤胜雪，容貌与沈清璃一般无二，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份历经世事的通透与坚韧，多了几分不染尘埃的纯净与空灵。
她站在那里，微微蹙着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双足，又抬起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仿佛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比陌生。
然后，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那个死死盯着她、泪流满面、仿佛随时都会崩溃的男子。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依旧茫然。
“你……”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疏离与疑惑，“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我……我又是谁？”
萧景珩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狂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如同破碎的面具。
他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刻入骨髓的脸庞，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问出最残忍、最陌生的问题，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将他那颗刚刚燃起熊熊烈火的心，瞬间冻结、击碎！
她回来了。
以凤凰血脉重塑了肉身，奇迹般地归来了。
可是……
她失去了所有记忆。
不记得惊天动地的过往，不记得并肩作战的岁月，不记得刻骨铭心的爱恋，不记得那场以身殉道的牺牲……
自然，也不记得他。
萧景珩。
他看着她纯净而迷茫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他此刻狼狈、悲痛、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失落与更加深沉的痛苦，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找到了她。
却又仿佛，永远地失去了她。
晨曦透过梧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洁白无瑕的衣裙和茫然无措的脸庞上，圣洁得如同初降人间的神女。
而萧景珩，站在她的面前，却如同置身于万丈冰渊，感受着比过去三个月更加绝望的、无声的凌迟。
凰鸟归来，涅盘重生。
遗忘了所有，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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