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天地间仿佛被一支饱蘸了水汽的巨笔涂抹过。
斜斜的雨丝刚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和草木勃发的蓬勃气息。
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在清河县的大街小巷，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距离县衙竣工尚有一个月，周平安这个代县令的“衙门”，便只得委屈在衙门外临时搭起的简陋棚子下。
一张旧木桌，几把条凳，便是他处理公务、接见百姓的全部家当。
此刻，周平安正斜倚在棚柱旁，没有坐那张象征“官位”的主凳，而是任由一个来汇报的老衙役坐着歇脚。
他脸上洋溢着一种纯粹而明亮的笑容，目光柔和地扫视着衙门前这片小小的“市井”。
进进出出的人群络绎不绝，脸上大多带着忙碌的喜悦或收获的满足。
“周大人！西街那一段水泥路，俺们队昨儿个彻底收尾了！您瞅瞅这验收单？”
一个包工头模样的汉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和期待，将一张按了红手印的纸恭敬地递上。旁边跟着的几个工匠也眼巴巴地望着。
周平安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望了望汉子身后几个明显晒黑累瘦却精神头十足的工匠，笑着点点头：
“嗯，路面平整，排水沟顺畅，工期还提前了两天。好！验收通过！”
他拿起桌上的炭笔，在单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又提笔在“工程尾款”后面添了一行小字：“额外奖励，一成。”
“拿着，去吴管家那儿领钱吧！”
“哎哟！谢青天大老爷！谢周大人！”
那包工头喜得差点蹦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身后的工匠们更是激动得互相拍打肩膀，连声道谢。
一成奖励！那可是实打实的白花花的银子！足够他们给家里添几件新衣，割几斤好肉了！
不远处，另一群人刚从临时库房出来，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铜钱串子，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真……真给了一成奖励？老李头，你掐我一把！”
“哎哟！疼！是真的！是真的！周大人说话算话！比金子还真！”
“我家那婆娘念叨半年的新布，这下有着落了！”
“哈哈，走！今儿下工，东市打二两燎原酒，咱哥几个好好喝一杯！也就在咱清河，听说外面都买不起买不到……”
唧唧喳喳的谈笑声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和对这位年轻县令发自肺腑的感激。
有人指着远处已经显出雏形的新县衙地基，畅想着未来的好日子；
有人比划着新修好的宽阔街道，感慨着清河日新月异的变化。
周平安就那样含笑看着，听着。
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眉眼舒展，笑容干净得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纯粹和阳光。
哪里还有半分面对黑狼骑时的冷冽杀伐？
又哪里还有半分与豪商巨贾周旋时的深沉算计？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刚刚走出校园、满怀热忱的大学生，为自己亲手参与建设、亲手改变的家园变得更好，而由衷地感到快乐和满足。
“旅人游汲汲，春气又融融。农事蛙声里，归程草色中。”
周平安低声吟诵着应景的诗句，感受着这谷雨晓晴中，清河县焕发出的勃勃生机与融融暖意。
待衙门前的喧嚣稍歇，周平安招呼墨离：“走，咱俩去文化广场看看。”
墨离依旧是一身素雅的便装，脸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眸子。
她无声地点点头，跟在周平安身侧。
新建成的文化广场位于县城中心，占地颇广。
地面用打磨过的青石板铺就，平整而光洁。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广场中央那些造型新颖、前所未见的游乐设施。
高大的木架与铮亮的钢材巧妙结合，架起了一座盘旋而下的“大滑梯”，几个半大的孩子尖叫着从顶端滑下，发出畅快的欢笑；
旁边是一个巨大的、由精铁打造的圆形转盘，上面固定着几匹用木头制作的栩栩如生的小马造型，几个更小的孩子坐在上面，被大人推着旋转，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
单杠、双杠区域，则成了半大小子们展示“力量”的舞台，引来阵阵叫好；
更有几处空地，孩子们在玩着古老的投壶、捶丸游戏，或是分成两队，用布缝制的沙包互相投掷嬉闹。
周平安的目光被一群玩“捶丸”的少年吸引。
只见他们手持弯曲的木杆，看着就像高尔夫球杆一般，他不由得恍惚，总感觉八国联军那年抢走了咱们宝贝传承。
只见有个少年郎，瞄准地上一个木质小球，挥杆击打，试图将球打入远处草地上的小洞中。动作虽显生疏，却玩得兴致勃勃。
“有趣！”
周平安看得心痒，忍不住拉着墨离走到那色彩鲜艳的大滑梯前。
“试试？”
他指着滑梯顶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顽皮。
墨离清冷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滑梯上尖叫着滑下来的孩子，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促狭道：“周县令童心未泯，怎么还和孩子抢玩具？”
“体验民生嘛！”
周平安理直气壮，不由分说，拉着墨离的衣袖就往滑梯旁的木梯走。
墨离无奈，只得跟上。
当周平安这个“县令大人”略显笨拙地抱着膝盖从滑梯上呼啸而下时，引得周围玩耍的孩子们一阵哄笑。
他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墨离在他之后滑下，动作倒是飘逸优雅，稳稳落地，引来一阵小小的惊叹。
接着，周平安又兴致勃勃地拉着墨离走向广场边缘那一排大小不一的秋千架。
这里的秋千设计得颇为宽敞，藤编的宽大座椅，粗壮的麻绳，足以承载成年人。
“这个总不是孩子专属了吧？”
周平安笑着，自己先坐上了一架大秋千，双脚一蹬，便轻快地荡了起来，衣袂随风轻扬。
墨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上了旁边一架稍小些的秋千。
她学着周平安的样子，脚尖轻点地面，秋千便带着她轻盈地荡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拘谨，但随着秋千越荡越高，清风拂面，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看着广场上欢乐的人群，听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她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悄然放松，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周围一些胆子大的百姓，看着这对气质迥异却异常和谐的年轻人——一个俊朗阳光，一个清冷绝尘——在秋千上悠然荡起，忍不住壮着胆子低声议论、善意打趣：
“瞧周大人和那位姑娘，真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儿啊！”
“可不是嘛，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似的！”
“周大人为民操劳，也该有个知心人儿了……”
这些议论声隐隐约约飘入耳中，周平安荡秋千的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旁边的墨离。
恰好墨离清冷的目光也正望过来。
四目相对，隔着轻纱，周平安似乎看到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周平安心头莫名一跳，赶紧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荡着秋千，只感觉心里面嘟嘟嘟的紧了几下。
玩闹了一阵，两人离开秋千架，沿着广场边缘漫步。
周平安的目光，被广场东南角一座造型简洁、外墙刷得雪白的建筑吸引。
那建筑不大，但位置醒目，门口挂着两个清晰的木牌，分别刻着“男”与“女”的夏文，正是他一手规划、刚刚落成的第一座公共厕所。
周平安停下脚步，指着那座公厕，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而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对墨离道：“墨离，你要不要去……公园那个公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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