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带着几个弟弟,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东暖阁。
一步踏入,殿内那股子凝重到几乎能拧出水的空气,就糊了他们一脸。
伺候在旁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低眉顺眼,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自己的腔子里,连呼吸都调成了最微弱的频率,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扰了龙椅上那尊沉默的煞神。
“都出去。”
朱元璋声音不高,有些沙哑,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寂静的深潭,让所有宫人浑身一颤。
如蒙大赦!
根本不需要第二声吩咐,太监宫女们第一时间往外退。
动作快,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个个弓着腰,踮着脚,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最后一名总管太监退出前,把那两扇沉重的黄花梨木门合上。
吱呀——
哐!
殿门合拢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内外,也彻底封死了这间华丽的囚笼。
光线,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偌大的东暖阁里,再没有外人。
朱元璋端坐其上,面沉如水。
马皇后坐在他旁边,眼神复杂,既有担忧,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朱标带着朱樉、朱棡、朱棣、朱橚,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声音整齐,可这五个小子的身体,却一个比一个僵硬。
尤其是朱樉和朱棡,朱元璋能明显看到这俩货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起来吧。”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标站了起来,但另外几人依旧跪在地上。
朱元璋扫了一眼儿子们,目光最后落在了朱标身上。
“标儿,你母后不是让你把这几个混账东西带过来吗?”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难道,你还想替他们求情不成?!”
最后一句,朱元璋的嗓门明显拔高了八度。
他那双虎目一瞪,整个奉天殿仿佛都跟着颤了颤。
朱标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父皇这是以为自己心软了,要来给自己这帮弟弟当说客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朱标还真有可能这么干。
毕竟,兄弟情深,他这个做大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们受罚。
可今天……
今天这事儿,还真不是他求情那么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
“回禀父皇、母后。”
“儿臣,刚才和弟弟们……谈论了一下李先生说的事情。”
“儿臣有话要说……”
朱元璋的眉头,猛地拧成了疙瘩。
他眼底的不悦,几乎要具现化成实质。
“怎么?”
“听了李先生的话,你还想替他们求情?”
他语气冰冷,带着一股子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马皇后见状,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背。
她给了朱标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别害怕。
朱标感受到了母后的鼓励,心头一松。
他知道,母后这是在给自己撑腰呢。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将几个弟弟告诉他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
从朱樉和朱棡的绝望,到朱棣的推测。
再到,那个年纪最小的朱橚,那句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的问话。
“不当藩王,难道我们就要死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根看不见的银针,瞬间刺破了朱元璋那颗被怒火包裹的心脏。
他那张写满了怒意的老脸,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朱元璋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想过这些小子会哭天抢地地求饶。
他想过他们会歇斯底里地抱怨。
他甚至想过,他们会狗急跳墙,当场给自己表演一个“父慈子孝”的戏码。
可他万万没想到。
他那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有点“透明”的老五,朱橚。
那个今晚都没被李先生点名,按理说最没有心理负担的小子。
竟然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不当藩王,难道我们就要死了吗?”
这话,直白得有点傻气,却又相当对朱元璋的胃口。
他下意识地看向朱橚。
那小子,正乖巧地跪在地上,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很平静。
不是演戏。
朱元璋识人无数。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小子不是在演戏。
他是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
朱元璋嘴巴微张,喉咙里仿佛卡了一根鱼刺,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神,从朱橚身上,又缓缓地,移到了朱标的脸上。
朱标见父皇的表情有所松动,知道这是机会。
他语气更坚定了几分。
“父皇,您可知道,五弟他还拿您和李先生当例子,来教训他的哥哥们?”
朱元璋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
“用咱和李先生当例子?!”
他有点想发火。
这小子,胆子肥了啊!
“五弟说,父皇当年,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个连碗都端不稳的苦哈哈。”
“他当过和尚,讨过饭,差点饿死在濠州城外。”
朱元璋听到这里,脸色一下子变古怪起来,心里涌出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他白手起家,一刀一枪打下这大明江山,这是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经历。
他把这故事讲给儿子们听过无数遍,就想让他们知道,这江山来之不易。
可现在,这故事,竟然被年纪最小的老五,拿出来“教育”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
而且,还是用在“不当藩王”这种事上?
这小子,是想上天吗?!
朱元璋下意识地看向马皇后。
马皇后此时,也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古怪笑意。
朱元璋明白,这是在说:
我们的儿子有志向!有出息!
朱标没有停歇。
他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
必须一鼓作气,把这些弟弟们的心里话,全都倒出来。
他继续复述着朱橚的话。
“五弟说,父皇没有靠别人给他一个‘王位’,是自己,打下了一片江山!”
这句话,朱元璋怀疑是在拍自己的马屁。
但好话,谁不爱听?
他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很多。
朱标趁热打铁,继续加码。
“五弟还拿大哥……拿李先生做例子。”
“他说,李先生刚来江宁的时候,也是个流民,一无所有。”
“可现在呢?”
“李先生富甲一方,受万民爱戴!”
“他脑子里的那些学问,那些‘仙法’,连父皇您都敬佩得五体投地!”
“李先生靠的是谁?靠的是朝廷的封赏吗?靠的是哪家王爷的恩赐吗?”
“不是!”
“他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小子说的是事实。
他朱元璋,确实是靠自己打下的江山。
李去疾,也确实是靠自己本事,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这小子,是把咱和李先生,当成了“榜样”了啊!
朱元璋的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这小子,确实有出息!
“几个弟弟商量过了,既然父皇和李先生,起点那么低,都能靠自己做出那样的功业。”
“那他们这些做儿子的,有手有脚,有名师教导,有全天下最好的资源……”
“有什么理由,非要等着父皇给一个藩王的位置,才能活下去?!”
“他们,为什么要像个等着喂食的雏鸟一样,张着嘴,等着父皇给封赏?!”
这话,不是朱橚说的。
这是朱棣,最后总结陈词时,慷慨激昂喊出来的话!
朱标一字不差地复述。
“雏鸟?!”
“喂食?!”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那双虎目,死死地盯着几个儿子,仿佛要从他们脸上,看出个花来。
他表情虽然凶,可心里却已经开始认同这些话。
朱标说到朱棣最后那句。
“藩王之位,父皇给,我们接着。”
“若是不给……”
“那咱们就自己,去挣一个功业回来,给他看看!”
“轰隆!”
这句话,如同滚滚天雷,在朱元璋的脑海中炸响。
朱元璋彻底懵了。
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们。
竟然,已经开始嫌弃“藩王”这个位置了?!
他们不稀罕了?!
还要“挣一个功业回来,给他看看”?!
这简直是……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元璋的心里,五味杂陈。
按照他老朱原本预想的剧本,
不应该是这几个小兔崽子哭天喊地,甚至抱着自己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做恶事,求父皇再给一次机会吗?
然后他朱元璋,再把脸一板,拿出当皇帝的威严,痛斥他们一顿,最后在皇后和太子的求情下,“勉为其难”地给他们一条活路。
可现在呢?
朱元璋的目光,从朱标的脸上,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朱樉、朱棡、朱棣、朱橚。
这四个小子,特别是朱樉和朱棡,虽然还跪着,但都抬起了头,身体也止住了颤抖。
取而代之的,是朱樉和朱棡眼中,那种对“仙法”的狂热渴望。
是朱橚脸上,那种孩子气的纯真和骄傲。
以及,朱棣那双眼睛里,如同野火燎原一般的,炽烈!
朱元璋的情绪变得很复杂,夹杂着愤怒、震惊……以及骄傲。
愤怒的是,这帮小子,竟然敢“忤逆”他这个当爹的安排。
震惊的是,他们竟然真的能被“点醒”,真的能有如此宏大的志向。
骄傲的是,这可是他的儿子啊!
他的儿子,竟然能够超越“藩王”的局限,去追求更伟大的功业!
这是一种,让他这个当爹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豪!
马皇后此时,也已经收敛了笑容。
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担忧。
她看着朱元璋那张变幻莫测的脸,轻声说道:
“重八,咱的这些孩子们,今晚……似乎都长大了。”
“他们找到了,比一个藩王之位,更值得去追求的东西。”
马皇后的话,像一剂定心丸,让朱元璋那颗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是啊。
长大了。
这几个小子,今晚,是真真切切地,长大了。
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
有了自己的追求。
有了,自己的……野心!
朱元璋的心底,涌现出一阵无法抑制的自豪感。
自己的儿子,能有这番志气,能有这番觉悟。
他这个当爹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朱元璋不由在心里感慨李先生真是厉害。
要是没有李先生的教导。
没有李先生那“未来”的恐怖预言。
没有李先生那“仙法”的诱惑。
他这几个儿子,恐怕一辈子,都很难跳出“藩王”的桎梏。
一辈子,都活在他朱元璋的庇护之下。
一辈子,都只会是“等着喂食的雏鸟”!逐渐走向李先生预言的那个未来。
他朱元璋,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何德何能,能有这等“仙人”相助?
何德何能,能有这等“天赐”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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