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手指还抵在微温的锅沿上,那声清脆的“当”仿佛有了实体,在氤氲着食物气息的空气里颤了颤,才慢慢消散。手机静静躺在操作台冰凉的边缘,屏幕兀自亮着,映出阿阮那条消息冷调的光。他没去拿,也没出声,只是手腕一翻,将那柄长勺转了个个儿,勺面朝下,轻轻搁在灶边那片被岁月磨得温润光洁的瓷砖上。
他拉开操作台下方那个不起眼的抽屉,取出一个黑色U盘,插入角落那台老式主机。屏幕“嗡”地亮起,监控系统自动载入,画面利落地分割成四块。他移动鼠标,点开标注着“后巷-东”的摄像头图标,指尖在滚轮上滑动,将时间轴精确地拖拽到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画面里,一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的男人拎着银色工具箱拐进巷子。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眼,但他走路的姿态有些特别——右肩不自觉地比左肩微耸一些,那是长年累月伏案书写、右手用力留下的身体记忆。陈砚舟将画面局部放大,焦点锁定在那人靠近门锁的右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不像是干粗活的手。他在门锁旁停留了大约十二秒,并非查看,而是用极快的手法,在锁眼上方一道不起眼的砖缝里,粘了片米粒大小的东西。
陈砚舟拔掉U盘,走到墙角,掀开配电箱的金属盖板。里面,备用电源的切换开关已经悄无声息地跳到了“启用”位,主线路的指示灯暗着。红灯灭,绿灯幽幽地亮着。他合上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顺手拿起搁在调料架旁的对讲机。
“许铮。”
“在。”那头的声音立刻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东侧通风口准备。目标可能尝试从后厨进入。你之前捕捉到的异常信号源,最后一次跳转位置,在三百米内的市政电缆井,伪装成了电力检修的公共频段。”
“明白。”
对讲机挂断。陈砚舟转身,打开冷藏柜,取出那五只贴着彩色标签的密封盒,一一放在操作台上。红的山楂糕,绿的荠菜馄饨,黄的小米粥,棕的陈皮汤,白的笋干丝。他拿起每一只盒子,对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仔细看了看封口的蜡印,确认其完好如初,再依次放回冷藏柜最底层的格子里,轻轻锁上那小铜锁。
做完这些,他回到灶台前,拧开热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进白瓷池子,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他开始烫洗待用的碗碟,瓷器的轻碰声和水流声混在一起,成了此刻唯一的响动,盖过了门外街道苏醒时琐碎的声响。
七点零二分,店门口挂着的旧铜铃响了,声音有些涩。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工装,胸口别着张塑封的胸牌,照片有些模糊,名字印着“钱建国”。他左手提着那个银色工具箱,进门就熟络地招呼:“陈老板,早啊!片区安排今天检查一下线路负荷,最近天气干,怕老线路出问题。”语气自然,笑容妥帖,像个常来常往的老师傅。
陈砚舟正用一块半旧的棉布,细细擦拭着一只白瓷碗的内壁,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没离开手里的碗,只朝后厨方向抬了抬下巴:“后面靠墙那个插座面板有点松了,劳驾顺手给紧一紧。”
“得嘞,小事儿。”那人应得爽快,提着工具箱就往后厨走。经过操作台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冷藏柜的位置,像鸟儿掠过水面,迅疾无声。
陈砚舟背对着他,继续擦那只已经光可鉴人的碗,仿佛浑然未觉。
那人进了略显狭窄的后厨,蹲在墙角那个旧插座前,打开工具箱,取出螺丝刀和电笔,像模像样地检查起来。他的右手却借着身体的遮挡和工具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拨开了内层一个暗扣。里面躺着一台比纽扣还小的微型摄像机,镜头就藏在他右手袖口那颗看似普通的第二颗纽扣里。只要他能自然地靠近冷藏柜的玻璃门,调整好角度,便能清晰拍下里面密封盒上的手写标签,或许还有贴在附近的、记录了火候与配料细节的便签纸。
他起身,假装去拧旁边水龙头检查水路,实则借着不锈钢水槽边缘那模糊的映像,观察冷藏柜的内部结构和那几个盒子的具体摆放。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冷藏柜侧面,靠近门轴、平时极易被忽略的地方,贴着一张崭新的淡黄色便利贴。上面是几行清晰有力的钢笔字:“晨检记录:07:00,柜内恒温-2c,稳定。各密封盒封蜡完好,无异常位移及开启痕迹。检测人:沈。”
他瞳孔微微一缩。
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反复研究过这家店的情报,从没显示过他们有如此规范、甚至有些“过分”的日常检测流程。
他下意识地、极快地垂眼,瞥了一眼自己左手腕内侧——那里贴着一片与肤色几乎无异的柔软薄膜,下面是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指示灯是稳定的绿色,显示信号传输畅通。可如果对方早有这般防备和记录,他的潜入和窥探,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小半步,脚跟轻轻抵住墙根,脑子飞快转着,是冒险换个更刁钻的角度,还是干脆放弃,立刻撤离?
就在他身体重心刚有微妙变化、肌肉尚未发力的一刹那,头顶上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嗒”一声,像是有什么极小的卡榫被松开了。
通风口的百叶格栅被从外向内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同溶化的夜色,顺着那缝隙悄无声息地滑落,轻盈地落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面上,站定,没有带起一丝风。
是许铮。
他一身哑光的黑色贴身作战服,勾勒出精悍利落的线条,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映不出半点波澜。他抬起了右臂——那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截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机械义肢,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掌心部位的装甲板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块狭长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微型显示屏。
屏幕上,正无声地播放着一段视频:深夜,一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办公室,光线昏暗。一个男人戴着几乎透明的薄手套,用特制的工具极其熟练地撬开办公桌第三层抽屉的锁。他从里面取出一本边缘磨损的牛皮封面笔记本,快速而小心地翻到最后一页。页面下方,用蓝黑墨水写着几个字:《反间谍点菜法》。视频的角度选取刁钻,清晰无比地拍到了男人专注而略带紧张的侧脸,以及他翻开笔记本时,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的些微青白。
视频里的男人,正是眼前这位自称“钱建国”的维修工,或者说,他档案里的另一个名字——钱多多。
钱多多的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变得像灶台边那袋新拆封的面粉。他想强自镇定,甚至想挤出一个惯常的、用以掩饰的笑容,但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冷汗,和骤然收缩的瞳孔,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许铮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对方骤然绷紧的神经上:“钱多多。上星期三,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你潜入乔振海同志暂用的那间办公室,用十七秒打开了第三层抽屉的锁,取走了这本书。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惜,那本笔记的每一页纸,在装订前都被特殊处理过,嵌入了肉眼不可见的数据印记。它被翻开、被移动,甚至被特定光源照射,都会向我们发送定位和记录信号。”
钱多多猛地转过身,似乎想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动作间带倒了倚在墙边的一把旧笤帚。
许铮只是向前极其自然地踏了一小步,身形微微一侧,便恰到好处地封住了通往门口最便捷的路线,动作流畅得仿佛早已计算过千百遍。他抬起的机械臂没有放下,掌心屏幕画面切换——变成了实时影像,正是刚才钱多多借助水槽反光窥视冷藏柜内部的那几秒钟,连他袖口纽扣上那点因镜头存在而产生的、极不自然的细微反光,都被清晰地捕捉并放大。
“你……”钱多多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喘了口气,试图找回一点镇定,“你们早就……”
“从你第一次用长焦镜头,在对面楼消防通道偷拍‘照妖镜冬瓜盅’的所谓‘核心配方’开始。”许铮替他接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那道菜,本来就是个‘饵’。我们知道有人在暗中窥探,所以特意‘准备’了它。”
钱多多闭上了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他想起那天,自己躲在对面楼布满灰尘的消防通道里,举着沉重的长焦镜头,对准这家小店后厨那扇雾气朦胧的窗户,拍下里面人影晃动间隐约可见的、写满字的纸张一角,当时心中那份按捺不住的窃喜和自以为得计的兴奋……结果第二天,一个同城快递,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送到了他那个隐蔽的暂住地。打开,里面正是那本笔记,扉页空白处,只有一行打印的、毫无感情色彩的宋体字:“友情提示:下次若再用广角镜头,请注意边缘畸变和光晕,容易暴露。”
他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对方不过是故弄玄虚,甚至带着点猫戏老鼠般的嘲弄。他随手把笔记扔进了柜子深处,继续自己的计划。
现在他全明白了。那不是嘲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乎仁慈的警告。
许铮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转身走向连接前后厅的那道门,拿起搁在门边矮柜上的对讲机:“陈老板,人按住了,没碰核心区。”
对讲机里传来陈砚舟平静无波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好。”
厨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头顶老旧日光灯管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滋滋”电流声,和冰箱压缩机启动时低沉的嗡鸣。
钱多多僵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失去牵引线的木偶。后背的工装已经被冷汗浸湿,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不敢动,也不敢抬头看许铮,更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被扭送派出所?以商业窃密罪起诉?还是……更直接、更无声的“处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紧了心脏。
许铮走到角落,拖过一把蒙着灰尘的旧木椅坐下,机械臂的装甲板无声滑回,严丝合缝,恢复成流畅自然的手臂外形。他没再看钱多多,只是目视前方虚空,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金属雕像,却又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压力。
陈砚舟还在前厅的灶台前。
他将熬汤的砂锅下那圈幽蓝的小火关到最小,揭开厚重的锅盖。浓郁的、带着山林阳光与风土气息的笋干香味,混着水汽“呼”地蒸腾而起,模糊了他片刻的面容。他拿起一把干净的长柄勺,探入锅中,轻轻搅动了两下,舀起一点清亮的汤,吹了吹,凑近唇边尝了一口。舌尖传来的温度与滋味让他微微颔首。
他将汤小心地盛进一个保温性能极好的深口提桶里,盖上严密的盖子,贴上一张手写的标签:“安神笋干汤,辰时熬制,今日限量”。
然后,他再次走到冷藏柜前,弯下腰,透过冰凉的玻璃门,仔细看了看那五只静静躺着的密封盒。封口的蜡印在内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柔润而完整的光泽。
他直起身,回头,目光平静地越过操作台,落在后厨门口那个僵立如木桩的身影上。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刚才那柄被他特意转了个方向的长勺,将它轻轻横放在光洁如镜的操作台台面上。
勺柄的指向,不偏不倚,精准地朝着正南方。
许铮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转身走向通风口下方,开始熟练而安静地检查、回收某些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型设备。
一直沉默如石的钱多多,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被粗糙砂纸打磨过的抽气声。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神里挣扎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困惑、不甘,最终,化为一缕极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渴求。
“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干裂的嘴唇嚅动着,“我能……讨一碗那个汤……喝吗?”
陈砚舟转过身,正眼看向他,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审视,只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你费尽心机想偷的,是落在纸上的几行配方、几个数字。”陈砚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寂静中传递,“但真正的味道,能让心落回肚子里的那种踏实,从来不在纸上。”
他走回提桶边,打开盖子,用一只干净的素白瓷碗,稳稳地盛了大半碗热气袅袅的汤,走回来,递到钱多多微微颤抖的手中。
钱多多伸出双手去接,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时,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仿佛那温度烫着了他冰凉的皮肤。
他双手捧住那只碗,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又或是一捧随时会从指缝漏走的流沙。他低下头,凑近碗沿,很小心、很慢地喝了一口。
热汤滚过干涩的喉咙,落入空荡许久的胃囊,像一场迟来的甘霖洒在龟裂的土地上。那股温润厚朴的暖意,夹杂着笋干经过时间与阳光淬炼后特有的、沉甸甸的醇鲜,毫无预兆地,像一把生了锈却恰好对齿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一道他自己都以为早已焊死的、记忆的锁。
他肩膀猛地一塌,整个人像被骤然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力道,背脊深深地、无法控制地弓了下去,几乎要弯成一个痛苦的弧度。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冷透骨的早晨,破旧的小屋里冷得像冰窖,呵气成霜。母亲总是天不亮就窸窸窣窣地起来,在呛人的煤球炉子前,守着那个掉了瓷的搪瓷锅,用家里能找到的一切边角料——也许是几片菜叶,也许是几粒黄豆,也许是邻居给的一小块碎肉——熬着一锅内容模糊的“杂烩汤”。汤熬好了,她总会用那只豁了口的碗,先盛上大半碗,吹了又吹,递到他手里,看着他喝下第一口,然后才用那双被生活磨得粗糙的手,轻轻摸摸他的头,声音带着疲惫的温柔:“人饿了,总得想法子找口吃的;身上冷了,得加件衣裳;可要是心里头空了、凉透了,啥衣裳啥山珍海味都抵不过事……就得靠一口滚烫的、实实在在的热汤,把它给焐回来。”
那味道,混杂着贫瘠、辛劳,却也奇异地混杂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温暖。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自己刻意不去想起这碗汤,以及汤背后那段他不愿回首的岁月。
他低着头,视线模糊地看着瓷碗里袅袅升起、不断变幻形状最终消散在空气中的白汽,喉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好几下,吞咽着某种远比热汤更灼热、更汹涌的东西。
陈砚舟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弓起的背脊,过了一会儿,才复又开口,语调依旧平缓,没有太多起伏:“你要是真觉得,之前那条道走到头了,黑得看不见五指,想试着换条道,走走看光亮的地方……”他停顿了一瞬,像是给对方一点消化的时间,“明天清早六点,街灯还没熄的时候,带着你的工具箱再来。”
钱多多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不是让你来偷,来窥探。”陈砚舟补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是让你来修。店里有些线路,年头久了,是该有个真正懂行的人,好好查查,紧一紧了。”
钱多多没应声,也没抬头。他只是用那双曾经灵巧地撬锁、操纵精密仪器的手,更紧地、近乎痉挛地捧住了那只渐渐不再烫手的碗,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的颜色,仿佛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瓷碗,而是茫茫冰海黑夜中,唯一一块能承载他重量的浮木。
许铮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所有设备,重新站回通风口下那片阴影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催促,没有打断,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可以称之为“同情”或“理解”的表情。他只是看着。他明白,对于某些在黑暗中行走太久、几乎忘了自己原来模样的人来说,冰冷的手铐和严厉的审判,未必是最有效的清醒剂。有时候,恰恰是一碗猝不及防、对上了某根心弦的热汤,一段被遗忘在角落、突然被唤醒的记忆,比任何外力都更能让人在瞬间看清,自己究竟站在怎样一片土地上,又该转身,面向哪一个方向。
陈砚舟已经转身回到了灶台前,拧开了另一个闲置灶眼的开关。
“噗”地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窜起,安静而稳定地燃烧着,开始温柔地舔舐着洁净干燥的锅底,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下一道食物,积蓄着最初的热量。
就在这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送奶三轮车那特有的、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声,混着早晨清新凛冽的空气,一起涌进了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小店。
陈砚舟抬起头,望了一眼墙上那面老式圆钟。
黑色的铁质指针,静静指向七点十九分。
新的一天,刚刚铺开它素淡而坚实的底子,晨光正努力穿透云层。而有些偏离了太久的轨迹,或许,正需要一个微小的契机,一个温暖的支点,来尝试一次艰难而沉默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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