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奶车叮叮当当的铃声还在巷口悠悠地打着转儿,陈砚舟已经转过身,掀开了灶台旁那个矮柜的小门。他从最底层抽出一只边缘磕掉了几块瓷的白底蓝花搪瓷盆,稳稳地放在台面上,提起灶上那口小砂锅,将里面琥珀色的汤汁“哗”地倾入盆中。热气猛地腾起,带着笋干熬足六个钟头后特有的清鲜底味,仔细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皮和甘草的回甘,沉在热气底下。
钱多多还缩在角落那张小木桌边,双手扶着那只已经空了的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动弹,也没抬头,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刚才那口热汤滚下去,胸口那块堵了不知多少年的、硬邦邦的东西,忽然就裂开了一道细缝,冷飕飕的风往里灌,可随之涌进来的,又是一股陌生的、让他鼻头发酸的暖流。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分不清此刻翻腾在心口的是想放声大哭的冲动,还是拔腿就逃的惶然。
陈砚舟没看他,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几张巴掌大小、近乎透明的软胶片,指尖捻了捻,然后一张张轻轻放进那盆尚在微微晃荡的热汤里。胶片边缘沾了汤汁,先是漂浮着,随即因为受热,边缘开始微微卷曲、发软。
“你费劲拍下来的东西,”陈砚舟拿起一双长筷,轻轻拨动汤里的胶片,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放这汤里泡泡。反正这锅底汤,一会儿也是要倒掉的。”
钱多多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惊愕而瞪大:“你……你能解这个?” 他用的是一种特殊的一次性成像材料,需要专用药剂才能显影。
“我用不着看懂那些弯弯绕绕的玩意儿。”陈砚舟继续用筷子缓缓搅动,让汤汁均匀浸润每一片胶片,“是真是假,是好是歹,它自己会开口说话。”
大约三分钟过去,汤面上漂浮的胶片开始起变化。原本灰蒙蒙、空无一物的表面,像是被无形的笔触勾勒,渐渐显出清晰的影像来——
第一张:赵德利穿着一身考究的暗红色唐装,坐在一间光线刻意调暗的房间里,对面正是脸色阴沉的王虎。两人中间的矮几上,摆着两只白玉酒杯,旁边散落着几页文件,最上面那页的标题清晰可辨:《慢性胃炎诱发方案及中长期政治影响评估报告》。
第二张:乔振海站在一间现代化厨房的透明玻璃门外,手里捏着一份打印纸,标题是“首长特膳周菜单”,旁边用红笔醒目地标注着“每日限量供应,确保药效持续稳定”,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舆情配合节点:见附件三”。
钱多多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这些影像,是他今天天不亮就偷偷摸摸拍下来的,本打算中午找个安全渠道传给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K”。他连那三十万酬金怎么分批提取、事后如何彻底消失都想好了。
可现在,这些他自以为隐秘的证据,竟在这盆看似普通的汤里,自己把自己摊开了,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嘶哑:“你……你早就知道我带了这些东西?早就等着我来?”
“我不知道今天来的是你,还是张三李四。”陈砚舟停下搅动的筷子,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但我知道,像你们这样在暗处捣鼓的人,总觉着自己是下棋的,算无遗策。其实呢?多半只是别人棋盘上,一颗自以为能跳出格子的小卒子。”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通往后巷的那扇小门,忽然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轻敲。
笃,笃,笃。停顿。笃,笃。再停顿一秒。笃。
陈砚舟侧头,看了眼许铮之前留在门框上方那个不起眼的微型信号灯——绿灯幽微地闪动了一下。他走过去,拨开门闩,拉开了门。
首长站在门外,身上是一件半旧的深灰色夹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日更沉静些。沈君瑶跟在他侧后方半步,便装,但腰杆笔直,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
首长没寒暄,目光径直越过陈砚舟的肩膀,落在了操作台上那只搪瓷盆里,落在了那几张正在热汤中缓缓“吐露”真相的胶片上。
“这就是你让沈队紧急通知我来看的‘新情况’?”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分量。
陈砚舟点了点头,伸手将那只还在微微冒热气的搪瓷盆往台子中央推了推:“汤还是温的,您要是想看得更真切些,最好戴上手套拿。”
沈君瑶立刻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副崭新的白色棉布手套,递了过去。首长接过来,不紧不慢地戴好,然后伸出手,探入微烫的汤汁中,准确地夹起了其中一张胶片,举到眼前。
汤汁顺着胶片的边缘滴落,在台面上溅开一小圈湿痕。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张图上赵德利志得意满的脸和王虎面前那份触目惊心的文件标题,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厨房里静得能听见日光灯镇流器细微的嗡鸣。
“原来是这样。” 他忽然极轻地冷笑了一声,将那胶片丢回盆中,溅起几点汤花,“我这几十年落下的胃病,倒是成了某些人往上爬的垫脚石,还是精心设计过台阶高度的那种。”
没人接这句话。沈君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钱多多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首长转过身,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瑟缩在角落的钱多多身上:“你是哪边的?为什么帮他们做这种事?”
钱多多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腿脚还有些发软,他扶了一下桌沿才站稳。“我……我不是帮他们!我……我就是个被钱蒙了眼、被抓了现行的商业间谍。”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澄清什么的慌乱,但说到后半句,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破罐破摔的颓然,“但我现在……想换条路。我什么都说。”
“哦?” 首长语调微扬,“拿什么换?怎么换?”
钱多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虽然还带着颤,却清晰起来:“我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全盘计划。明天晚上八点整,赵德利要在‘金鼎阁’顶楼的私人宴会厅,办一场小范围的慈善答谢晚宴。名义上是为山区儿童募捐,实际上……” 他顿了顿,指向汤盆里那张乔振海拿着菜单的图,“是要向受邀到场的几位关键人物,‘现场展示’这份特膳菜单里某道菜的‘神奇疗效’。”
“他们会事先安排好一个‘突发急性胃痉挛’的托儿,痛苦不堪的时候,适时端上那道名叫‘八宝养元羹’的汤品。喝下去,不到十分钟,症状‘明显缓解’。现场的媒体——都是他们打点好的——镜头、通稿、短视频剪辑,全套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奇迹’发生。”
首长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像结冰的湖面。
陈砚舟在一旁问道:“这道‘养元羹’,里面是不是加了能暂时压制痛感、促进胃部痉挛缓解的特定中药提取物?但长期服用,会暗中加重肝肾代谢的负担?”
“不止是加重负担那么简单。” 钱多多用力摇了摇头,额上又渗出冷汗,“根据我偷听到的零碎信息和搞到的一点样品分析,那羹里……还被掺入了极微量的、具有生物追踪性的放射性同位素标记物。他们想通过这次成功的‘治愈’表演,推动一个所谓的‘国家特定人群营养干预与健康监测示范项目’快速立项。这个项目背后……有国际药企和资本在活动,想借着这个由头,把他们的监测技术和后续的‘配套药物’铺进来。”
沈君瑶的眉头紧紧蹙起:“这是拿病人的健康和安全当儿戏,当实验品!”
“不。” 首长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纠正她,目光冷得像淬了冰,“是拿我当活靶子,当他们往上爬和里应外合的献祭品。”
他忽然转向陈砚舟,目光灼灼:“陈师傅,这道‘羹’的底细,你能摸清。那……你能不能做出能抵消它害处、甚至反过来保护吃下去的人的东西?”
陈砚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犹豫:“能。但有两个前提:第一,我得知道他们最终端上桌的、具体是哪一版配方;第二……” 他顿了顿,“得有人,真的先把那玩意儿吃下去,我才能‘对症下药’,把解害的东西,嵌进下一道菜里送进去。”
“好。” 首长几乎没怎么思考,沉声道,“明天晚上,金鼎阁的宴会,我去。那碗羹,我喝。”
一直瑟缩着的钱多多,听到这里,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他猛地往前冲了一步,竟“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上。
“首长!我……我也去!” 他仰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神却亮得吓人,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我知道他们内部的所有接头暗号、宴会厅的摄像头盲区、服务员换班的空档……还有,最关键的,他们用来存储核心数据和资金往来记录的那台物理隔离服务器的具体位置和安保漏洞!我……我可以想办法,把最硬的证据,给您带出来!”
陈砚舟低下头,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却目光执拗的男人:“你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吗?可能会没命。”
“怕……我怕死,怕得要命。” 钱多多的声音哑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可我更怕……更怕我活到现在,一件像样的事都没做过,临了临了,还是个见不得光的鬼。”
陈砚舟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转身,再次打开冷藏柜,从最里面取出一个贴着“内部试用”标签的密封盒。里面是昨天熬好、特意留下的一碗安神笋干汤。
他把盒子递给沈君瑶:“明天中午十二点,麻烦你亲自送到疗养院,看着他喝完。喝完这碗汤,到晚上赴宴之前,除了白水,什么都别让他再入口。”
沈君瑶双手接过盒子,触手冰凉,她点了点头,没问为什么。
首长看着陈砚舟这一系列安排,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你连这个都提前备下了?”
“我没那么神机妙算。” 陈砚舟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相信,人要是饿久了,饿狠了,冷不丁闻到一口真正粮食的香味,尝过一回踏实饱肚的滋味,就很难再回头,去吃那些看着花哨、内里发馊的玩意儿了。”
首长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带着点复杂的意味。他把公文包放在台面上打开,用戴着手套的手,将盆里那几张湿漉漉、沉甸甸的胶片一一捞出,小心地夹进一本硬壳笔记本的内页里,然后合上公文包。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钱多多:“你要是真下了决心,明天早上六点,天没亮透的时候,带着你知道的所有东西,到机关大院东侧门等我。”
然后,他转向陈砚舟,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那盆已经渐渐不再冒热气的笋干汤上:“这汤,有时候,比多少剂药都管用。”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
餐馆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钱多多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陈砚舟走回灶台前,重新拧开火。锅里还剩下一点浓稠的汤底,他往里加了半瓢清水,又从罐子里捏了一小撮新的笋干和陈皮放进去,盖上锅盖,让小火慢慢地、耐心地重新熬煮起来。火苗安静地舔着锅底,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轻响。
钱多多慢慢地、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犹豫了一下,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腿,挪到操作台边。看着陈砚舟专注搅动汤勺的侧影,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极其小声地开口:“陈老板……我……我能帮你……做点啥吗?切点东西……也行。”
陈砚舟手上的动作没停:“你会切什么?”
“葱……葱花。” 钱多多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久远而生涩的回忆,“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妈做饭,总让我在旁边帮着切葱花。说我切得细,她省事。”
陈砚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从刀架上取下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方头菜刀,刀身有些旧了,但刃口磨得雪亮。他把刀递过去,又指了指旁边筐子里洗得干干净净的一把小香葱。
钱多多双手接过刀,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刀柄时,依旧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他走到空着的砧板前,拿起一根葱,笨拙地比划了一下,然后开始下刀。动作很生疏,切的葱花长短不一,粗细不匀,有的地方还连着没切断。但他切得很慢,很认真,眼睛紧紧盯着刀刃和葱白的交界处,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陈砚舟没去看他切得怎么样,只是继续搅着自己的汤,偶尔揭开锅盖看看火候。
外面街道彻底苏醒了,各种声音混杂着传进来,早点摊的吆喝,自行车的铃响,行人匆匆的脚步声。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快递电动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店门口,穿着便装的司机搬下一个结实的保温箱,放在门槛内,对着陈砚舟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骑上车就走了。
陈砚舟抬眼瞥了一下那个箱子。
箱体侧面贴着一张打印的标签:云南野生菌(特级),匿名订单,冷链直达。
他没去动那个箱子,视线又落回咕嘟冒泡的汤锅。
锅里的汤汁渐渐重新变得金黄浓郁,一层亮晶晶的、带着笋干清香的油星,慢悠悠地浮了上来,聚在汤面中央,轻轻晃动着。
钱多多还在那里,低着头,一刀,接着一刀,有些固执地切着那堆似乎永远也切不完的葱。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也顾不上擦。
陈砚舟拿起长勺,从翻滚的汤中心舀起一勺,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尝了一小口。
他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锅的味道,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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