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一，清晨。霜冻覆盖着野狼峪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流民屯却已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只是这忙碌中，多了几分沉郁，也添了几分紧迫。
信使陈三是在这天晌午回来的。他带着一身疲惫与风尘，更带着张溥的回信与那袋沉甸甸的银钱，直接来到了林川面前。
“林当家，张先生回了信，还有这个。”陈三将信件和钱袋双手奉上，声音沙哑。
林川立刻展开信笺，那“尽力周旋，坚守待机”八个字映入眼帘。他反复看了几遍，目光最终落在那袋银钱上。钱不多，但意义重大。这代表着他们这群“草莽”的抗清之举，第一次获得了来自大明权力结构边缘的、哪怕只是精神上和极其有限的物质上的认可。这不是救命的甘霖，却是珍贵的“柴薪”，证明了他们并非绝对的孤军奋战。
“吴先生，”林川将信递给一旁的吴秀才，“张公回信，意义非凡。需以此激励士气，告知众人，我等在此浴血，并非无人知晓！”
吴秀才仔细读完，脸上也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重重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准备，将张公鼓励之意，晓谕全屯！”知识分子的价值，在沟通庙堂与江湖的实践中，找到了新的支点。
那袋银钱，林川直接交给了王老栓。“王叔，用这钱，想办法通过老关系，看能不能换些粮食、盐巴，或者……铁料。”他知道这很困难，乱世之中金银贬值，物资奇缺，但这是一线希望。
王老栓掂量着钱袋，叹了口气：“俺试试吧，就怕有钱也买不到……不过，总归是多了一条路。”现实的生存压力，并不会因一场胜利和一句鼓励而减轻，但希望的微光总能驱散些许绝望。
与此同时，北面“黑石寨”的窥探，很快从猜测变成了现实。
下午，一队约莫十人的人马出现在流民屯北面哨卡之外，打着黑石寨的旗号，要求面见“林当家”。为首的是个精瘦的汉子，自称姓胡，是黑石寨的三头领。
林川与杨把总、刘挺稍作商议，决定在屯墙外的空地上见面，赵铁柱率一队精锐乡勇在侧护卫，既示之以礼，也示之以威。
“林当家少年英雄，以寡击众，大破东虏，真是令人佩服！”胡三头领满脸堆笑，话语恭维，眼神却不住地打量着流民屯的防御工事，以及赵铁柱身后那些虽然衣衫各异却眼神锐利的士兵。
“胡头领过奖，不过是侥幸求生，不得已而为之。”林川语气平淡，“不知贵寨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胡三干笑两声：“指教不敢当。实不相瞒，我们黑石寨，日子也难过啊。山里就那点黑石（煤），换不来多少粮食。听闻贵屯……似乎有些犀利的火器？”他试探着问道，“不知，可否割爱一二？或者，用这造火器的法子，换粮食也行！我们寨主说了，价格好商量！”
果然是为了火器而来！林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胡头领说笑了，我等乡野之人，哪里懂得制造什么犀利火器？不过是些土制爆竹，声响大些，吓唬人罢了。上次能胜，全赖地势和弟兄们用命。至于粮食，我们自己也紧巴巴的，实在爱莫能助。”
胡三显然不信，但见林川滴水不漏，护卫又虎视眈眈，也不敢用强，只得讪讪道：“既如此，那……真是遗憾。不过，林当家，这世道，多个朋友多条路。东虏此番吃了大亏，定然报复。若有用得着黑石寨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话半是客套，半是威胁，暗示流民屯即将面临的压力。
送走黑石寨的人，刘挺沉声道：“林当家，此事需警惕。黑石寨此番未能得逞，未必死心。若我部下次与东虏大战时，他们在背后……”
“我明白。”林川点头，“所以，我们更不能露出半点怯懦。不仅要防东虏，也要防这些‘邻居’。杨把总，刘哨官，防御计划需再做调整，北面也要加强警戒。”
外部压力层层加码，而内部的整合与提升也在争分夺秒地进行。
张五和韩老枪总结了“万人敌”在实战中的表现，开始着手改进，力求威力与稳定性的最佳平衡。那几支火铳更是被当成了宝贝，由韩老枪亲自负责保养，并开始挑选第二批心灵手巧的年轻人，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传授装填和基本维护技巧。技术的火种，在严酷的环境中艰难地传承着。
赵铁柱则拉着刘挺，结合野狼峪之战的经验，重新调整训练内容。他们开始演练如何在优势情况下更有效地追击扩大战果，以及如何在劣势情况下交替掩护、有序撤退。王老蔫、山猫子等老兵的经验，被更多地融入到小队战术中。血的教训让他们明白，战场上的生存，光靠勇气和纪律还不够，还需要更灵活、更狡黠的战斗智慧。
张溥送来的“柴薪”，黑石寨投来的“窥伺”，清军即将到来的“报复”，以及内部加速的“砺炼”……这一切，都让流民屯这块“砥石”在承受巨大压力的同时，内部结构也变得更加致密与坚韧。
林川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他们必须像野火后的劲草，在焦土中更顽强地生长，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中，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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