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霉素工坊内，李仲景正带领团队与“标准”的魔鬼进行着艰苦的拉锯战，而在格物院深处那间防护愈发严密的电力实验室内，沈括和他的团队则面对着另一种更为诡谲莫测的困境——材料的衰败，或者说，“光蚀”之惑。
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种以特殊工艺碳化的细竹丝，配合改进后的真空玻璃泡（通过水银密封和持续抽气，已能维持数日的低气压环境），能够在那微弱而稳定的电流下，持续发出昏黄却持久的光亮。第一次，那豆大的光晕在玻璃泡中稳定燃烧了超过六个时辰，直至竹丝才因未知原因缓缓变细、最终断裂。实验室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这无疑是迈向“电灯”之路上的一个里程碑。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当沈括团队试图复现这一成功时，问题接踵而至。即便使用同一批材料、严格按照记录的条件操作，灯丝的寿命也出现了巨大的波动，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七八个时辰，毫无规律可言。更令人困惑的是，他们发现，即使在灯丝未曾通电的情况下，只要曾暴露在空气中一段时间，其后续的发光寿命也会显着缩短。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悄然侵蚀着这脆弱的光明。
沈括将这种神秘的现象命名为“光蚀”。他推测，这并非简单的烧蚀，可能涉及到灯丝材料与残留气体，甚至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电”本身发生的某种复杂作用。为了验证，他设计了一系列精巧而繁琐的实验：尝试在玻璃泡内填入各种不同的惰性气体（如氮气，通过加热硝石制取），严格控制真空度，甚至尝试给灯丝通以不同强度和波动的电流。
过程枯燥而令人沮丧。大量的灯丝在实验中损毁，昂贵的材料消耗如同无底洞。一名负责记录数据的年轻学士，看着又一根在预期寿命前断裂的灯丝，忍不住抱怨：“沈学士，我们耗费如许银钱、精力，只为这豆大之光，且如此脆弱不堪，真值得吗？不如将精力转向更实用的……”
“住口！”沈括罕见地厉声打断，他拿起那根断裂的灯丝，在灯下仔细审视其断口，“你看这断痕，绝非单纯烧熔。这其中定有我们尚未知晓的天地至理！今日若能窥得一丝，他日或可照亮万家！岂因‘难’、‘费’二字而止步？” 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对未知领域强烈的好奇与征服欲。
消息传到王贞仪那里，她亲自来到电力实验室。看着桌上那些记录着失败数据的厚厚册子，以及沈括眼中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光芒，她沉默片刻，问道：“需要什么支持？”
沈拓深吸一口气：“院判，我们需要更纯净的材料，尤其是制造灯丝和玻璃泡的原料。需要能测量更微弱电流、更精确时间的仪器。可能……还需要建立一套更严苛的、关于材料纯度和处理工艺的‘标准’。” 他无意中，也提到了“标准”二字，与青霉素工坊面临的困境异曲同工。
王贞仪点了点头。她知道，电力研究已进入一个更依赖基础材料学和精密仪器的阶段，这比蒸汽机单纯的机械结构要抽象和复杂得多。她批准了沈括追加经费和物资的申请，并指示格物院的物料采购部门，尽力寻找更优质的石英砂和更纯净的碳源。同时，她也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在格物院内设立一个专门研究材料性质的学科。
然而，电力研究的“不实用”和“高耗费”，也开始在格物院内部引发一些微词。一些专注于机械、农学等“见效快”领域的学士，私下认为沈括团队是在“浪费资源”。这些风声，自然也传到了都察院李守俊的耳中。
李守俊这次没有大动干戈，只是轻描淡写地在一次议事中提及：“闻格物院有人穷究‘电火’之微，耗资巨万，所得不过一豆之光，转瞬即逝。若将此资财用于民生实事，不知可活几人，可利几田？” 他不再直接攻击，而是以一种看似公允的对比，巧妙地引导着舆论，给王贞仪和沈括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与此同时，那短暂而稳定的电光，也并非完全无人赏识。偶尔有幸被允许进入实验室参观的军方代表或少数开明商人，在见到那无需火种、凭空而来的光芒时，无不感到震撼。一位负责军械库管理的将领私下对王贞仪表示：“此光若真能稳定持久，于夜间调度、库房警戒、乃至信号传递，或有奇效。望院判勿为浮言所动。” 这寥寥数语的支持，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沈括对外的压力似乎浑然不觉，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光蚀”之谜中。他带着团队，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实验，记录着每一个看似无关的变量，试图从纷繁复杂的数据中，找到那一丝决定性的规律。失败是常态，偶尔的进展则如同黑夜中的星光，激励着他们继续前行。
王贞仪离开电力实验室时，回头望去，只见那扇窗户内，依旧闪烁着那点昏黄却顽强的光芒。它微弱，似乎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它不稳定，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但它存在着，燃烧着，代表着一种超越当下实用主义的、对更遥远未来的执着探索。她知道，无论是青霉素工坊里对“标准”的追求，还是电力实验室内对“光蚀”的探究，都是在为大明开拓着不同的未来维度。一条关乎生命的保障，一条关乎能量的革命。这两条路，都充满了未知与艰难，但都无法轻易放弃。
夜色深沉，格物院的电力实验室，如同一个在茫茫未知之海中艰难航行的孤舟，船头那盏摇曳的灯火，虽不明亮，却固执地指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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