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羞愧懊恼的模样，长孙皇后心中的气恼消了大半，更多的是心疼和忧虑。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有时行事出格，但本性并非贪花好色之徒，更不会对身边宫女用强。此事必有蹊跷。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责罚你有何用？”长孙皇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是太子，一举一动，关乎国体。东宫之内，有几个侍寝的宫人，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而认真，“但承乾，此事也给本宫和你父皇提了个醒。你已近加冠之年，却至今未曾大婚！东宫无主母，终究不成体统！那些宫女，再如何，也只是侍婢，上不得台面，更无法替你打理东宫，结交命妇，安定内闱！”
李承乾猛地抬起头，心中警铃大作！大婚？！
长孙皇后看着儿子眼中闪过的惊愕，语重心长地继续道：“储君婚姻，非比寻常。不仅关乎你个人，更关乎社稷安稳。正妃之位，需得一位出身名门、德行出众、胸襟宽广、手段得体的闺秀方能胜任。她需有母仪天下的潜质，能为你平衡各方，打理内务，更要能约束外戚，不使其恃宠而骄，干预朝政。绝非…绝非凭一时情热可定。”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李承乾的心上。这不是母亲对儿子的催婚，这是皇后对未来国君的训导！昨夜与宫女的荒唐，成了催动太子大婚这架政治机器加速运转的最后一根稻草！
长孙皇后站起身，走到李承乾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带着母亲的慈爱和皇后的决断：“此事，本宫会与你父皇商议。选秀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好好养伤，也…好好想想吧。”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又瞥了一眼寝殿深处，仿佛能看透那里昨夜发生的一切，然后转身，带着宫人离开了东宫。
留下李承乾一人，僵立在原地，沐浴后的清爽荡然无存，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名为“政治联姻”的枷锁，已经冰冷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昨夜倚红楼的琴声，芸娘的眼泪，母后的话语…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烦闷欲呕，比宿醉更加难受。他看着窗外明媚的秋阳，却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选秀？太子妃？那意味着他自由放纵的“林休”生涯，彻底终结了。
长孙皇后的行动雷厉风行。太子“酒后失德”宠幸宫女之事，虽然被控制在极小范围内秘而不宣，但无疑像一剂猛药，加速了东宫大婚的进程。不过数日，一道正式的谕旨便从两仪殿发出，宣告天下：为储君计，为社稷安，将于天下遴选名门淑媛，入主东宫，择其贤德者，册立太子妃。
一时间，整个大唐的上层社会暗流涌动。家有适龄嫡女的勋贵门阀、世家大族，无不心思活络起来。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这是何等煊赫的荣耀，何等巨大的政治资本！若能攀上这门亲事，家族至少可保三代富贵！
东宫的书房里，李承乾看着王林指挥着几个小内侍，将一摞摞装帧精美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颜料的气息。那都是各地呈送上来的、经过初步筛选的待选淑女“画像”——准确地说，是“写真”和详细的文字小传。
画像上的女子，或端庄，或秀丽，或娇媚，或清雅，姿态各异，服饰华美，尽态极妍。旁边的小楷密密麻麻，详细记录着女子的出身门第、籍贯年龄、性情德行、擅长技艺、甚至生辰八字。
李承乾的目光从一幅幅画像上掠过：博陵崔氏嫡女，气质清冷如兰；荥阳郑氏闺秀，笑容温婉可人；太原王氏千金，眉宇间透着书卷气；范阳卢氏淑媛，身姿窈窕若柳；京兆韦氏、杜氏、河东裴氏、薛氏……一个个显赫的姓氏，一张张精心描绘的容颜，背后代表的是盘根错节的势力、沉甸甸的政治筹码。
他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厌烦。这些画像，美则美矣，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带着刻意的雕琢和家族期望的烙印。他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容，试图想象与其中一人共度一生、生儿育女、甚至分享最高权力的场景，只觉得一片茫然和疏离。这哪里是选妻子？分明是在挑选一件最有利于帝国稳定的“政治摆件”。
“殿下，这是最后一批了，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几位小姐的。”王林轻声禀报，又展开几卷。
李承乾揉了揉眉心，挥挥手：“收起来吧。”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些画像和小传，非但没让他对未来太子妃产生任何期待，反而加重了他对这场婚姻的抵触。他想要的，或许是倚红楼红袖那般的惊世才艺，或许是芸娘那种不染尘埃的单纯，又或许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灵契合的感觉？但这些，在眼前这一堆冰冷的“政治简历”中，是绝对找不到的。
选秀之事，自然轮不到太子本人过多置喙。最终的决断权，牢牢掌握在皇帝李世民和皇后长孙氏手中。
两仪殿的暖阁内，帝后二人也在为太子妃的人选进行最后的斟酌。案几上，只留下了最后三幅画像和详细资料。
李世民身着常服，眉头微锁，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首要之务，非容貌才情，而是德行、胸襟与手段！”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帝王特有的审慎，“东宫主母，需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能容人，能理事，能镇得住场面。更要深明大义，知晓轻重，绝不能因儿女私情，或因家族私利，影响太子判断，干预朝政！此乃大忌！”
他拿起其中一幅画像，那是荥阳郑氏一位嫡女的画像，容貌绝美。“郑氏此女，容色倾城，才名亦盛。然其家族在河南道势力盘根错节，其父兄在朝中亦颇有权柄。若立她为妃，郑氏外戚恐成尾大不掉之势，非社稷之福。”他摇了摇头，将画像放到一边。帝王之术，平衡之道，他深谙于心。
长孙皇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拿起另一幅：“陛下所言极是。臣妾观这太原王氏之女，性情温婉，知书达理，德行无亏。王家门风清贵，累世高官却不涉兵权，子弟多以文采见长，其父王仁表现任岐州刺史，为官清正，家风严谨。外戚之忧，应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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