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也拿起小巧的银匙，舀了一勺。乳白色的冰沙细腻如雪，入口冰凉，瞬间化开，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清甜的果味，确实口感绝妙，在这燥热的午后，堪称无上享受。他点点头：“果然名不虚传。这店家倒是生财有道，懂得在‘热’上做文章。”
正说着，店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有人差点撞上。李承乾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杏红色窄袖胡服、身形高挑矫健的少女，正有些手忙脚乱地扶住一个差点被她撞倒、捧着两碗云霜雪的小伙计。少女侧对着他们，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侧脸，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挺直，眉宇间带着一股勃勃的英气。正是许久不见的王燕儿！
“对不住对不住！小哥你没事吧？”王燕儿的声音清脆爽利，带着歉意。她动作利落地帮小伙计稳住托盘，确认冰品无碍后，才松了口气，抬头准备找位置。目光流转间，恰好与临窗望来的李承乾视线相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王燕儿明显愣了一下，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是惊讶，认出了这位曾在街头“偶遇”的“苏公子”。她脸上瞬间飞起两朵淡淡的红霞，有些局促，又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的坦荡，对着李承乾的方向，大大方方地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唇角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
李承乾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涟漪。眼前的少女，褪去了上次初遇时可能存在的戒备，在明亮的光线下，那份健康、活力与不羁的英气更加鲜明夺目，如同旱季里一道清爽的风，带着勃勃生机，猝不及防地吹进了这间清凉却稍显刻意的冰店，也吹进了他的眼底。他微微颔首，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大哥，你认识那位姑娘？”兕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哥瞬间的眼神变化和那抹微笑，含着银匙，含糊不清地问，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合浦也顺着目光看去，眼中带着审视。
李承乾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又舀了一勺冰：“有过一面之缘。”
这时，王燕儿也选好了位置，就在他们斜后方不远的一张空桌坐下，点了一碗最普通的云霜雪。她似乎有些口渴，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反而有种利落的美感。她偶尔抬眼，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李承乾这边，当发现对方也在看她时，便迅速移开，耳根似乎更红了些。
李治看看大哥，又看看那边独自吃冰的英气少女，再瞅瞅一脸八卦的兕子，忽然压低声音，促狭地笑道：“大哥，我看那位姑娘看你的时候，脸都红了哦！你是不是…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小脸上写满了“我懂”的表情。
“小孩子家，胡说什么。”李承乾屈指轻轻敲了一下李治的额头，语气带着兄长惯有的威严，但眼底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并未真正否认什么。
兕子立刻来了精神，凑近李承乾，小声嘀咕：“大哥，那位姐姐好精神！像…像会骑马射箭的样子！比宫里那些姐姐有意思多了！”她年纪小，还不懂情爱，只觉得王燕儿身上有股让她向往的自由气息。
李承乾失笑：“吃你的冰吧。”话虽如此，他眼角的余光却再次瞥向了那个杏红色的身影。少女正专注地对付着碗里最后一点冰沙，微微鼓起的脸颊在透窗而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一种久违的、带着新鲜感的愉悦，悄然在他心中滋生。
王燕儿很快吃完了冰，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久坐，便起身结账离开。经过李承乾他们桌旁时，脚步微顿，对着李承乾的方向，再次抱了抱拳，露出一个明朗中带着点羞涩的笑容，然后像一阵轻快的风，转身融入了店外的人流中。
“走啦！”兕子有些遗憾地嘟囔。
“大哥，不去追？”李治眨眨眼，继续调侃。
李承乾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杏红色背影，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汤入口，却似乎比刚才那碗云霜雪，更沁人心脾。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缘自会再见。”语气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笃定。
合浦将一切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却没有多言。窗外，长安西市依旧喧嚣，旱灾的阴影并未完全驱散，但在这间名为“炎上雪”的清凉小店里，一颗名为“喜欢”的种子，已在悄然间落入了年轻太子的心田，静待萌芽。而另一双带着失落和不满的眼睛，也刚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长安城的燥热在夜色中稍稍退却，但白日的喧嚣并未沉寂，反而在另一种氛围中苏醒。平康坊内，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各色酒楼食肆门前灯笼高挂，迎接着结束了一天公务或寻欢作乐的客人。
“醉长安”酒楼二楼临窗的雅座，气氛却有些微妙。
桌上菜肴精致，酒香四溢。房遗直、长孙冲、柴令武等人都在座，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然而，坐在主位的李承乾，虽然面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眼神却比平时少了几分专注，偶尔会飘向窗外平康坊的街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只是随意一瞥。
坐在李承乾下首的柴令武，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他端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眼中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郁和失落。自从上次在西市“炎上雪”撞见太子大哥与那个叫王燕儿的江湖女子“眉来眼去”，他心中就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他承认，王燕儿身上那股野性难驯的活力确实很吸引人，他第一次在街头见到她教训小偷时，就被那抹亮色晃了眼。可怎么……怎么就入了太子的眼？
柴令武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非但没能浇灭那股烦躁，反而像添了把柴。他忍不住又看向李承乾，正好捕捉到太子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期待？
“殿下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柴令武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半试探地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可是在等什么人？莫不是还在想着西市那位‘炎上雪’旁的‘冰雪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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