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落山,云城的街面还未完全暗下来。集义堂内灯火通明,人声未散。龙吟风站在长桌前,手中布包尚未打开,拓纸、铸模、断剑静静躺在里面。他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看着围坐的各派主事。
诸葛雄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众人。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刻,足以扭转整个局势。
可就在这一片凝重之中,城西一处偏僻院落里,烛火被风吹得晃了一下。
聂影坐在书案后,手里捏着一封刚送来的密报。纸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写着——“李老铁现身铁匠铺,携模具赴集义堂,剑痕伪造之事将公之于众。”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纸张在掌心皱成一团。
片刻后,他松手,那团纸落在地上,像一片枯叶。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起身走动,只是坐在那里,盯着桌上那盏铜灯。灯芯跳了两下,映出他半边脸,冷得像铁。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是训练有素的人才会有的步伐。
“进来。”他说。
门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低头走入。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高家死士,隶属影卫十三,平日只听命于两人——高盛与聂影。
“你看见了什么?”聂影问。
“属下在集义堂外守了两个时辰。”死士声音低沉,“龙吟风带了一布包东西进去,李老铁跟在他身后。百姓已经开始议论,说血书是假的。”
“他们信了?”
“多数人信了。”
“那就让他们不信。”
死士抬眼,没说话。
聂影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摊在桌上。上面画着一条路线,从城西破庙到运天宗旧据点,沿途标注了几个茶肆、赌坊和酒楼的名字。
“你昨夜去了哪里?”他突然问。
“属下……在府中待命。”
“不。”聂影摇头,“你昨夜去过城西破庙。你亲眼看见龙吟风进了庙门,与一名灰袍人密谈半个时辰。你还看见他收下一枚令牌,上面刻着蛇首衔尾图腾。”
死士瞳孔一缩:“我没有——”
“现在你有了。”聂影打断他,“你说你看见了,那你就是看见了。你不说是吧?好,我来告诉你后果。”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排细长银针,针尖泛着青灰色。
他抽出一根,轻轻放在案上。
“你弟弟今早在米行当差,你妹妹在绣坊做活,老母住在东巷第三户,每日黄昏出门买药。”
死士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你不说,自会有人说。”聂影继续道,“我已经安排七个人,随时可以作证。他们能说出时间、地点、衣着、对话内容。甚至连龙吟风说话时左手习惯性按剑柄的小动作,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区别只在于,你是主动去传话,还是等我让人把你全家绑来,当着你的面一个个问他们想不想活?”
死士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
“你要我去哪说?”他低声问。
“茶馆、赌坊、酒楼。”聂影把那张路线图递给他,“从西街开始,一路往南,再到北市。逢人就说你昨夜所见。记住,语气要惊疑,不要笃定。你说‘好像’‘似乎’‘不敢确定’,但每一句都要让人越想越怕。”
死士接过图纸,双手接过毒针也似。
“三更前,我要全城都知道——龙吟风不是被冤枉的,他是运天宗埋得最深的棋子。”
“……是。”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沉重。
“等等。”聂影叫住他。
死士停步。
“回来的时候,走后巷。”聂影说,“别让人认出你穿的是高家夜行衣。”
门关上了。
屋内只剩聂影一人。
他重新坐下,吹灭了那盏灯。黑暗中,他的手摸向腰间,掏出一枚新的毒针,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一点血珠渗出来,他不在意地擦掉。
他知道,这一局已经不能再靠隐瞒取胜。真相已经被掀开一角,那就索性让它变得更多、更乱、更难分辨。
只要人心一乱,真假就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谁先开口,谁的声音更大。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薄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三个名字:龙吟风、诸葛雄、李老铁。
他在第一个名字旁画了个圈,又在后面添了一行小字:“明日午时前,查清其近三个月出入记录,重点关注与北狄商队往来者。”
然后合上册子,放回原处。
窗外,天彻底黑了。
街面上,第一批谣言已经开始流传。
一家茶馆里,一个赌徒喝多了酒,拍着桌子喊:“你们还不知道?我表哥的邻居亲眼看见的!龙大侠昨晚进了破庙,出来时怀里揣着块令牌!”
旁边有人冷笑:“你表哥的邻居?谁知道是谁编的。”
“我不信。”另一人摇头,“他刚揭发运天宗造假,怎么自己倒成了卧底?”
“所以才可怕啊。”先前那人压低声音,“要是假的,早就否认了。可他不否认,反而急着进集义堂开会,是不是心里有鬼?”
争论声渐渐响起。
不远处的赌坊里,一个穿灰袍的男人坐在角落,默默听着。他本是来看牌局的,此刻却悄悄起身,走向门口。
他认得那种说法。
那是高家死士惯用的传话方式——三分真,七分引,最后留个疑问,让人自己往下想。
他加快脚步,准备去找诸葛雄。
可刚走出门,就被两个人拦住。
“听说你知道些什么?”其中一人问。
“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别装了。”另一人冷笑,“你刚才在里头听了那么久,还记笔记。”
他低头看自己的袖口,那里确实沾了点墨迹,是刚才随手记下的几句话。
“我只是……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两人对视一眼,“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与此同时,集义堂内,龙吟风终于打开了布包。
他将拓纸铺开,铸模摆上桌,断剑横放中央。
“这是今日在铁匠铺取得的证据。”他说,“剑痕是伪造的,模具是同一块,裂纹位置一致。李老铁三十年前曾为各大门派修剑,他认得自己的手法。”
众人围上来查看。
少林派主伸手摸了摸铸模上的裂纹,眉头紧锁。
“若此物属实,则血书确系栽赃。”
“不止如此。”诸葛雄接过话,“我们已查明,最初散播血书的小厮受‘聂公子’指使,身上搜出运天宗令牌。而此人背后之人,正是聂影。”
“他为何要害你?”衡山派主问。
“因为我查到了不该查的东西。”龙吟风说,“三个月前,一批军械从北狄流入,经由高家商队转运。我追查银票编号,发现最终流向一处废弃盐场,那里曾是运天宗炼毒之地。”
“你可有证据?”终南派主问。
“有。”诸葛雄点头,“银票存根、运货单据、还有两名车夫的口供,都在路上,明日即可送达。”
大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这已不只是名誉之争,而是牵扯到边关安危的大事。
“明日奏章入京。”武当派主站起身,“我们必须联名上书,请朝廷彻查此事。”
“我附议。”少林派主拍案而起。
其他派主纷纷表态支持。
龙吟风看着眼前一幕,心中稍定。
他知道,只要这份奏章送出去,聂影再难翻身。
可就在这时,门外冲进一人,满脸焦急。
“不好了!”那人是集义堂的守门弟子,“外面……外面都在传,说您是运天宗的人!”
“什么?”诸葛雄猛地抬头。
“街上有人说,亲眼看见您昨夜进了城西破庙,接了运天宗的密令!”
大殿内瞬间安静。
龙吟风皱眉:“谁说的?”
“不知道,好几个人都在传。茶馆、赌坊、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这话!”
诸葛雄立刻看向门外:“有没有见到说话的人?”
“抓了一个,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但他穿的衣服……像是高家死士的制式。”
龙吟风站起身,眼神冷了下来。
他知道,对方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真相压不住,那就再造一个真相。
他转向诸葛雄:“马上派人去查,所有传播此言者,来历、身份、活动轨迹,全部记录。”
“你也去。”他对守门弟子说,“把刚才抓的人带来,我要亲自问。”
诸葛雄点头就要出门。
可就在这时,远处街角,一道黑影闪入小巷。
那是高家死士。
他完成了任务,正在撤离。
手中的路线图已被撕碎,撒进了不同的阴沟里。
他贴着墙根疾行,心跳未平。
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一把刀,插进龙吟风的声誉里。
他也知道,若有一天真相大白,他将成为第一个被清算的人。
可他没有选择。
母亲还在东巷等药,妹妹的婚事还没定,弟弟才十五岁,刚刚学会挑担。
他拐进最后一段窄路,伸手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那张纸条。
那是聂影给他的新指令:
“三日后,午时,城南渡口,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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