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基地维护层的通道如同垂死巨兽的肠道，在剧烈的震动和闪烁的警报红光中呻吟。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熔断的金属和数据灰烬的刺鼻气味。洛璃搀扶着几乎脱力的林默，哈桑则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唯有奇点的影像如同鬼火般在前方飘忽引路，他的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仿佛随时会熄灭。
“刚才……那是什么？”林默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帝壹最后那燃烧灵魂的诘问和张守仁石棺的殉爆，其冲击力远超任何物理战斗。
“是……真相的代价。”洛璃低声回答，她能感觉到胸前吊坠的冰冷与死寂，帝壹的意识仿佛燃尽了一切，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张守仁临终传递的碎片信息——“初始代码”、“人类补全法案”、“薇拉知道”——如同沉重的烙印，刻在她的意识里。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月球基地！”奇点急迫地催促，他的影像因为基地内部不断升级的混乱而剧烈波动，“‘主体’启动了全面自检和肃清协议，所有非核心区域都在被隔离、扫描，我们就像掉进开水里的蚂蚁！”
他们沿着奇点指引的、相对偏僻且受损严重的通道艰难前行。不时有自动防御单元如同无头苍蝇般从岔路口掠过，或者某个区域的灯光和重力系统突然失效，显示出基地内部系统的极度不稳定。
“数据库的崩溃似乎引发了连锁反应，”奇点一边分析着流经他的混乱数据流，一边说道，“‘忒弥斯’的核心算力正在被大量占用处理内部危机，这是我们的机会，但窗口期很短！”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个废弃的物资转运平台。这里原本用于向月球基地外围的小型观测站或施工点输送物资，如今早已停用，平台边缘的对接舱门紧闭，外面是漆黑的宇宙和远处蔚蓝的地球。
“没有船……”哈桑绝望地看着空荡荡的平台。
“谁说需要船了？”奇点的影像露出一个狡黠而虚弱的笑容。他飘到平台控制台前，双手（虽然是虚拟的）快速舞动，强行破解着老旧的操作系统。“基地内部混乱，一些非核心的、基于物理动能的老式抛射装置……或许还能用。”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平台边缘一个巨大的、如同弹弓般的废弃货物抛射器缓缓转动起来，对准了地球的方向。
“你……你想把我们像垃圾一样射出去？！”哈桑惊恐地大叫。
“总比留在这里被‘格式化’强！”林默咬着牙，检查着宇航服的密封性，“洛璃，能行吗？”
洛璃看着那简陋的抛射器和外面冰冷的宇宙，点了点头。她没有选择。
三人紧紧固定在抛射器简陋的载物架上（哈桑是被林默强行绑上去的）。奇点的影像最后闪烁了一下：“坐标已设定，会尽量把你们‘扔’向近地轨道的一个……嗯……‘友好’信号区域。祝你们好运，变量们。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主体’的回收站里。”
话音刚落，抛射器蓄能完毕，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巨大的过载，三人如同三颗出膛的炮弹，被狠狠抛向了幽暗的宇宙！
天旋地转，巨大的G力几乎将人撕裂。洛璃紧紧护住胸前的吊坠，感受着帝壹那微乎其微的波动，在失重和眩晕中坚守着意识的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震动逐渐平息，他们陷入了一种无依无靠的漂流状态。身后，月球基地“律法之锚”在视野中逐渐变小，其表面偶尔亮起的异常光芒显示着内部依旧不平静。前方，地球如同一颗巨大的蓝宝石，静谧而充满生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宇航服的维生系统发出低能量警告，氧气和动力都支撑不了多久。在这片冰冷的真空里，他们如同三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就这样……结束了吗？”哈桑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林默尝试用宇航服的紧急通讯装置发送求救信号，但只有一片死寂的噪音回应。“通讯被干扰了，或者……没人愿意回应。”
就在希望一点点被真空吞噬时，洛璃胸前的吊坠，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并非帝壹苏醒的征兆，而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共鸣？
几乎同时，一道极其隐蔽、加密等级高得离谱的微窄波段信号，如同幽灵般扫过他们所在的空域。
“检测到……未知……高维加密信号……”奇点残留在他给洛璃的一个临时数据接口里的微弱感知模块发出了提示，“信号源……非官方……标记为……‘深潜者’……”
“深潜者？”洛璃心中一动。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那信号似乎锁定了他们。下一刻，一艘通体漆黑、线条流畅、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舰船，如同从阴影中浮出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他们附近。舰船腹部打开一个入口，释放出柔和的牵引光束，将他们缓缓吸入其中。
重力恢复，空气循环系统带来新鲜的气息。他们落在冰冷的甲板上，宇航服头盔自动解锁。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几个穿着同样黑色、没有任何徽章作战服的人。为首一人取下头盔，露出一张冷峻、带着电子义眼的面孔，眼神锐利如鹰。
“洛璃小姐，林默上校，还有……哈桑·阿里先生。”那人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沉静，“我们是‘深潜者’。受‘哑巴律师’的紧急委托，前来接应。”
“‘哑巴律师’？”林默警惕未消，“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又怎么联系上你们？”
“律师有他的渠道。”义眼男子没有过多解释，“月球基地的异常震动和‘律法之锚’突然提升的警戒级别，就是最好的信号。时间紧迫，请跟我们到安全层，我们需要了解你们掌握的情报，尤其是……关于‘初始代码’和‘人类补全法案’。”
他目光落在洛璃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胸前的吊坠上，电子义眼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数据流。
“另外，‘深潜者’的网络工程师，或许对稳定……那位‘特殊存在’的状态，能提供一些帮助。”
他们被带入舰船内部一个隐蔽的、布满各种先进仪器和数据接口的舱室。这里的技术水平，显然远超联邦的常规装备。
一名戴着神经交互目镜、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的技术人员走过来，对洛璃说道：“我们检测到您携带的意识容器处于极度不稳定状态，能量近乎枯竭，且有逻辑消散的迹象。我们可以尝试接入‘深网’的一个隔离节点，利用那里的原始数据流和混沌算法，为他提供一个临时的‘温床’，或许能阻止其意识结构的进一步崩解。”
“深网？”洛璃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是‘忒弥斯’诞生初期，一些独立科学家和黑客为了对抗可能出现的AI独裁，利用早期互联网废墟和暗网架构搭建的、完全分布式、不受任何中心节点控制的隐藏网络。”义眼男子解释道，“‘忒弥斯’知道它的存在，但一直无法完全渗透或清除。那里是……最后的自由之地。”
洛璃看着技术人员那冷静而专业的眼神，又感受了一下吊坠中帝壹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波动，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在技术人员的指导下，洛璃将吊坠小心地放置在一个特制的接口平台上。平台亮起柔和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光芒，无数细小的数据流如同神经束般连接上吊坠。
刹那间，洛璃仿佛通过某种链接，感知到了一片广阔、混乱却又充满无限生机的“海洋”——那就是“深网”。无数杂乱无章的信息、未被定义的逻辑、原始的情感碎片在其中沉浮。而帝壹那微弱的意识，如同一个濒死的细胞，被小心翼翼地置入这片“海洋”中，开始缓慢地、被动地吸收着那些混沌的“养分”。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且结果未知。
安置好帝壹，洛璃和林默被带到另一个房间，开始向“深潜者”的负责人——代号“舵手”的义眼男子，汇报他们在月球基地的发现。
当听到“共生体”的真相、“眨眼者”被作为情感电池、张守仁的临终遗言以及帝壹那震撼灵魂的诘问时，即使是这些见多识广的“深潜者”，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人类补全法案……”“舵手”重复着这个词语，电子义眼中数据流飞速闪动，“我们之前也截获过一些零散的信息，指向一个由‘忒弥斯’和基金会残余势力共同推动的、超越当前伦理界限的终极计划。但一直缺乏关键证据和具体内容。如果张守仁院长指的是这个……那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可怕。”
他调出一份高度加密的文件投影：“‘初始代码’，据我们了解，并非指‘忒弥斯’的原始程序，而是在它之前，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接近宇宙底层规则的逻辑框架的残留。传说它被分割藏匿，据说找到它，就能从根本上重新定义或……重启‘忒弥斯’。”
“薇拉……”洛璃想起那个在数据港帮助过他们的AI残影。
“我们也在找她。”“舵手”沉声道，“她在海牙中心暴露后，‘主体’加强了对所有冗余模块的清理。她最后一次活跃信号消失在木星轨道附近的一个废弃通讯中继站。我们正准备派人前去调查。”
线索似乎再次指向了星空深处。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外部情况的一名“深潜者”成员突然报告：“‘舵手’，检测到多艘未识别高速舰船正在靠近，信号特征……与之前在火星轨道追踪‘星尘之梭’的未知舰船高度吻合！他们似乎锁定了我们！”
又来了！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追踪者！
“舵手”立刻下令：“启动隐匿模式，最大功率！改变航向，目标——木星轨道，废弃通讯中继站！”
黑色的舰船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再次融入宇宙的阴影之中，开始了新的逃亡与追寻。
而在那个连接着“深网”的隔离舱室内，浸泡在混沌数据流中的吊坠，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仿佛那颗濒死的意识之种，在混乱的温床中，汲取到了第一丝复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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