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爆出一朵细小的火花。
顾三针斜倚在门框上。
他盯着缩在墙角啃脏馒头的小哑巴，又看了看正给赵霓裳掖被角的林澈。
“那是小哑巴。”
“杏花村里没有活人，全是麻风鬼、亡命徒、等死的病秧子。”
他把头骨重重砸在桌上。
“这就是个活死人墓，朝廷不管，官府不问，连阎王爷都嫌这儿晦气。”
林澈将赵霓裳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窝。
“所以呢？”
“所以？”
顾三针嗤笑，脸上满是嘲弄。
“你救这种小畜生有什么用？这鬼地方，善心比砒霜还毒，你今天给他半块饼，明天他就能为了半口水咬断你的喉咙。”
林澈转过身。
“他饿了。”
林澈只说了这三个字。
顾三针愣住，随即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林澈的手指剧烈抖动。
“饿了？这村里谁不饿？我也饿！后面躺着的几百号都饿！你能救几个？”
“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是以前。”
顾三针收敛笑意，倒三角眼里透出寒意。
“从今天起，这村子要变地狱了。”
屋外，铜锣声炸响。
当！当！当！
惨叫声、重物撞击声穿透风雪，撕裂了黑夜。
“水断了！”
“上游牛家村把河道堵死了！这群畜生要渴死咱们！”
“抢啊！井里还有最后一点水！”
整个杏花村瞬间疯了。
顾三针推开窗缝。
远处古井旁，火把乱晃，映照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菜刀、扁担、锄头，在火光下闪着寒芒。
他们互相撕咬，踩踏着同类的身体，只为那点浑浊的泥水。
“瞧瞧。”
顾三针回头，对着林澈努嘴。
“上游嫌咱们晦气，怕脏了水源，断了这儿的活路。”
“现在，这群恶鬼要开始吃人了。”
林澈推门就走。
顾三针横过一步，挡在门口。
“去送死？”
“你那点浩然气早散干净了，现在就是个废人，外头那些人杀红了眼，连亲爹娘都剁，你去能干什么？”
林澈看着顾三针的眼睛。
“我不去，他们会死。”
“死了干净！”
顾三针咆哮，脖子上青筋暴起。
“这种烂命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超生，省得浪费我的药！”
林澈没说话。
他伸手，拨开了顾三针的手臂。
力气很小，却坚定得不容拒绝。
“让开。”
顾三针被那股气势震得后退半步，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削的青衫背影没入风雪。
……
【三十三天·凌霄殿】
昊天镜中，血色弥漫。
普法天尊端坐莲台放声狂笑。
“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
“什么礼义廉耻，在生死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他看向哪吒，满脸傲慢。
“三太子，这就是你信的众生，一群为了口水就能变成野兽的畜生！”
哪吒死死攥着乾坤圈。
他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画面里，一个满身脓疮的老头挥起锄头，砸碎了邻居的脑袋。
鲜血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没有法度，只有兽性。
孙悟空蹲在蟠龙柱上，抓了一把猴毛，烦躁地吹散。
“老儿，闭上你的鸟嘴，接着看！”
……
杏花村，井边。
场面已经失控。
一个壮汉挥舞铁锹，双眼通红。
“都滚开！这水是我家的！谁上来我劈了谁！”
“王老二！你闺女死的时候，是我们帮着埋的！你现在想独吞？”
“去你娘的！老子都要渴死了，还管那个死丫头？”
壮汉嘶吼着，铁锹拍在一个妇人背上。
妇人惨叫着栽进泥水里。
暴乱瞬间升级。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冲了进去。
林澈没有武功，他有的只是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他扑上去，死死抱住那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壮汉，用脊背硬生生扛下了数根棍棒。
嘭！嘭！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令人胆寒。
林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迹，但他没松手。
“住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声。
嘶哑，破音，却带着一股震慑灵魂的力量。
人群呆滞了一瞬。
但杀红眼的人，早已丧失了理智。
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从侧面扑来，张开满是黄牙的大嘴，死死咬在林澈的小臂上。
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
天庭之上，普法天尊猛地拍案而起。
“看！这就是报应！”
“你救他，他咬你！林澈，你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人性本恶！这就是铁证！”
哪吒别过头，不忍再看。
织女捂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孙悟空握紧了金箍棒，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怒火。
然而。
下一刻，所有神仙都僵住了。
画面里，林澈没有甩开那个疯子。
他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滴落。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疯子的后背。
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咬够了吗？”
林澈的声音很轻，却盖过了所有的喊杀声。
疯子浑身一僵，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要是觉得心里苦，就用力咬。”
“别咬着舌头，会疼。”
风雪似乎停了。
疯子的瞳孔剧烈收缩。
在这冰天雪地里，在这人吃人的活死人墓里，这是他唯一的温度。
疯子的下颚开始颤抖。
慢慢地，他松开了口。
两排带血的牙印，深可见骨。
他看着林澈那张平静的脸。
“哇——”
一声凄厉的哭嚎从疯子喉咙里炸开。
他跪在地上，抓着头发，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爹不要我了……我娘也不要我了……”
哭声在人群中蔓延。
那些举着棍棒、锄头的村民，全都僵在原地。
他们看着林澈。
看着这个遍体鳞伤、被打了不还手、被咬了不还口的书生。
哐当。
不知是谁扔下了石头。
接着是木棍、铁锹。
林澈身形摇晃，却站稳了。
他环视四周，那些狰狞的脸此刻都低垂着，满是羞愧。
林澈对着众人，深深作了一揖。
“诸位。”
“咱们都是被世道抛弃的苦命人。”
“这世上想让咱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咱们自己，何必再自相残杀？”
风雪呼啸，盖不住这句轻声的质问。
那个最先动手的壮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林相公……俺们……俺们也是没办法啊……”
人群里传出压抑的抽泣。
林澈走到井边，费力地绞起半桶泥水。
他没喝。
他把木桶递给那个哭得最惨的疯子。
“喝吧。”
“喝完了，咱们一起想办法。”
疯子颤抖着捧起桶，喝了一口，又递给旁边的妇人。
一桶水，在几十双脏兮兮的手里传递。
没人抢，没人争。
顾三针站在远处的阴影里，手里头骨停止了转动。
他看着那个站在雪地里的青衫身影。
那背影单薄如纸。
却比这世上任何一座神像都要高大。
“疯子。”
顾三针低声骂了一句。
他转身回屋，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药箱。
“今晚有的忙了。”
……
【三十三天·凌霄殿】
死一般的寂静。
普法天尊脸上的狂笑僵住了。
他指着昊天镜的手指微微颤抖。
疯子没咬死林澈，暴民没撕碎林澈。
他们跪了一地。
“啪！”
哪吒把火尖枪往地上一顿。
“普法老儿。”
哪吒挑眉，满脸嘲讽。
“脸疼吗？”
普法天尊脸色铁青，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只是巧合！这是伪善！”
“伪善？”
孙悟空从柱子上跳下，落在大殿中央。
他走到普法天尊面前，火眼金睛死死盯着这位司法主神。
“你管这叫伪善？”
“那你去让那疯子咬一口试试？”
“你去喝一口那泥汤子试试？”
孙悟空指着镜中那个帮村民包扎伤口的林澈。
“俺老孙不懂你们的大道理。”
“俺只知道，这书生的一滴血，比你这神仙金身……”
“都要干净！”
普法天尊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画面定格。
风雪中，林澈撕下衣摆，帮疯子裹住流血的手。
一群衣衫褴褛的孤魂野鬼，围着这世间最后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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