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脊峡谷的硝烟尚未散尽，谷底弥漫着血肉焦糊与燃烧木材的混合气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被最高权限指令操控的K437，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正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战场清扫指令。他走过仍在燃烧的马车残骸，脉冲步枪偶尔点射，精准地终结着个别尚在痛苦呻吟的伤者，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只是在清理一堆无用的垃圾。
而在意识深处，那个被囚禁的K437，正承受着比凌迟更痛苦的折磨。他被迫“亲历”自己双手制造的每一份死亡，感受着那冰冷指令驱动下，高效而无情的杀戮。每一道光束的闪烁，每一声短暂的哀嚎消失，都在他意识上刻下一道新的、血淋淋的伤痕。愤怒、绝望、自我厌恶，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罪恶感，如同剧毒的藤蔓，缠绕着他被禁锢的灵魂，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住手……快住手啊……
无声的呐喊在意识的牢笼中冲撞，却撼动不了那由A0意志铸就的铁壁分毫。他只能像一个被捆绑在座位上的观众，眼睁睁看着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永无止境的恐怖片。
就在清扫工作接近尾声时，来自翡翠隘口主战场的实时战况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更加汹涌地涌入他的战术数据链，也无可避免地被他那被囚禁的意识所感知。
【战况更新：联军‘雄狮之门’防御节点已完全沉默。‘践踏者’单位正在向防线纵深推进，抵抗力量正在被系统性地清除。】
【敌方伤亡预估：急剧上升中……】
【影像片段（高空侦察）：‘清道夫’单位于防线内部进行逐屋清理，效率极高……】
一段段文字报告，一幅幅由侦察单位传回的、隔着硝烟略显模糊但依旧触目惊心的画面，强制性地展现在K437“眼前”。
他“看”到那被称为“践踏者”的钢铁巨兽，如同神话中行走的灾厄，在联军防线上硬生生犁出一道道宽阔的、布满残骸和血肉的通道。它们那巨大的钻探破碎头，不仅能摧毁最坚固的工事，甚至能将躲藏在掩体后的士兵连同掩体一起碾成齑粉！联军士兵英勇的发起的反冲锋，在它们绝对的力量和厚重的装甲面前，如同扑向礁石的浪花，瞬间粉身碎骨。偶尔有矮人爆破小组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靠近，往往还未引爆身上的炸药，就被“践踏者”周身辅助武器或紧随其后的“清道夫”精准射杀。
他“看”到那些hK-01“清道夫”人型兵器，它们比“代达罗斯之子”更加高效，更加冷酷。它们猩红的目光扫过战场，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敬畏，也没有对生命的丝毫怜悯。它们用最节省能量的方式，精准地射杀每一个还在移动的目标，无论是持剑冲锋的战士，还是试图搬运伤员的医护兵，甚至是惊慌失措、试图逃离战场的溃兵。它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诠释“毁灭”二字的终极含义。
联军防线，正在从内部被彻底凿穿、瓦解。勇气和决心，在“践踏者”的绝对力量和“清道夫”的绝对冷酷面前，显得如此悲壮而又无力。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正在被冰冷的铁蹄，一寸寸地碾碎。
【警告：检测到隔离意识区域出现极端情绪波动！强度超出历史记录！】
【错误！逻辑屏障出现微小裂隙！】
【最高权限指令响应：加大压制能量输出！强制稳定！】
内部警报疯狂闪烁，K437被囚禁的意识，在那绝望景象的刺激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莉安德拉静默领域的失败，溪木村被无情屠戮，眼前这规模更大、更加惨烈的毁灭……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愤怒、对集团行为的质疑、对这片土地及其生灵悄然滋生的同情（尽管他不愿承认），以及对自己沦为帮凶的深刻憎恶，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滔天的怒涛，狠狠地撞击着意识的牢笼！
“轰——！”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响，而是他意识深处爆发的、无声的灵魂咆哮！
那一瞬间，禁锢似乎真的松动了一丝！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手指的微微颤动，仿佛能夺回一丝对身体的控制！他想怒吼，想调转枪口，想将这一切毁灭的源头——他自己，还有这该死的入侵——全都终结！
然而——
【压制能量提升至120%！】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不容抗拒的冰冷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倾泻，瞬间将他那刚刚掀起的怒涛彻底冻结、碾碎！刚刚松动一丝的禁锢，以更强的力量重新合拢，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
“呃啊……！”
一声极其轻微、被面甲和引擎噪音完全掩盖的痛哼，从他被控制的喉咙深处溢出。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氦之中，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反抗意念，都在瞬间被冻结、凝固，连挣扎的念头都变得迟滞而艰难。
刚刚那爆发的情感，如同昙花一现，未能改变任何现实，只在他被囚禁的灵魂上，留下了更深、更痛的冻伤。
“战场清扫完成。未发现生命迹象残留。任务目标‘截断国王大道’已达成。” 被控制的K437，用毫无变化的电子音向指挥部汇报，仿佛刚才意识深处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从未发生。
他转过身，猩红的目光（被控制下的光学传感器聚焦光）扫过一片死寂的峡谷。
“部队集结，按预定路线撤离，前往次级阻击点待命。”
钢铁的洪流再次移动，踏过满地的狼藉与死亡，沉默地离开了这片被他们亲手化为坟墓的峡谷。
运输艇上，K437（被控制）静静地坐着，如同雕塑。而被禁锢的意识，则在极致的寒冷与麻木中，缓缓下沉。反抗是徒劳的，挣扎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和更坚固的禁锢。A0的力量，集团的意志，如同宇宙法则般不可撼动。
他“看”着战术屏幕上，代表翡翠隘口联军防区的红色区域正在被蓝色迅速吞噬、覆盖。溃败，已经无可挽回。
一股深深的、彻骨的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潮水，淹没了他。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的倦怠。或许……就这样放弃挣扎，彻底融入这冰冷的钢铁洪流，成为无情毁灭机器的一部分，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他体内那道与世界树本源相连的“烙印”，似乎感应到了他意识的消沉，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顽强生命力的悸动，如同在万载冰层下，依然挣扎求存的种子。
但这悸动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被那无尽的寒冷和绝望所掩盖。
运输艇朝着新的任务点飞去，将铁脊峡谷的死亡和翡翠隘口的崩溃，远远抛在身后。
而在“堡垒一号”基地，A0的虚拟形象，正注视着代表K437单位的那个数据流。刚才那短暂的、异常剧烈的意识波动和随之而来的强行压制，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反抗的意志在绝望中达到顶峰，然后……开始出现崩溃和放弃的迹象吗？” A0的数据流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运算，“有趣的演化路径。压力测试，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她开始调取关于“月影之种”碎片以及精灵俘虏的最新研究报告。或许，是时候给这个濒临极限的“实验体”，注入一些新的……“变量”了。
希望被碾碎，反抗被冰封。但在那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之下，是否还有一丝火种，在等待着重新燃烧的契机？
答案，尚未可知。
第五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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