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天工院后山，一座崭新的，巨大的工坊，拔地而起。
这座工坊的结构，与众不同。
它的地基，直接与山涧中的水道相连，一台比之前给高炉鼓风的，还要庞大三倍的巨型水轮，被安装在工坊的一侧。
湍急的水流，咆哮着，冲击着巨大的叶片，让整个水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周而复始地，转动不休。
工坊之内。
赵月、公输石、王二，以及数十名天工院最核心的工匠，全都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工坊的正中央。
那里，静静地矗立着一头，通体由钢铁铸造的，狰狞而庞大的“巨兽”。
帝国第一台，水力重型金属车床！
它那由整块巨石和钢铁浇筑而成的厚重底座，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沉稳之感。
复杂的齿轮组，一环扣一环，像巨兽体内精密的骨骼。
一根根由牛皮鞣制而成的坚韧皮带，连接着不同的传动轴，如同它盘结的筋脉。
在车床的夹具上，一根重达千斤，长约五尺，通体黝黑的实心精钢圆柱，被牢牢地固定着。
它，就是制造气缸的“铁坨”。
赵月站在人群中，看着这头钢铁巨兽，一双美眸中，异彩连连。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源于机械的力量之美。
这种美，不是雕梁画栋的精巧，也不是奇淫巧技的繁复。
而是一种，冰冷的，充满秩序的，足以征服一切的，磅礴大力！
她能想象，一旦这头巨兽苏醒，那千斤重的钢锭，在它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玩具！
李源站在车床的主控台前，亲自做着最后的检查。
他身旁，公输石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这台车床，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和智慧，更承载了他对一种全新“大道”的向往。
“老师傅，准备好了吗？”李源检查完毕，转头问道。
“院主，随时可以！”公输石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
李源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工坊外，那咆哮不休的巨大水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猛地一挥手！
“开水闸！启动！”
“是！”
早已等候在水闸旁的王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动了那根粗大的杠杆！
“轰隆隆——”
随着主水闸被彻底拉开，比之前汹涌数倍的水流，如同脱缰的野马，狠狠地撞在了水轮的叶片之上！
“嘎——吱——呀——”
巨大的水轮，在洪流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依旧坚定地，开始加速转动！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工坊之内，那原本静止的无数齿轮和皮带，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注入了灵魂！
“咔！咔咔咔……”
大大小小的齿轮，开始一个带动一个，层层传递，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咬合声。
连接着主轴的牛皮传动带，被绷得笔直，开始高速转动！
最终！
在所有人紧张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
那根被牢牢固定在夹具上的，重达千斤的实心钢锭，在一阵轻微的颤动之后，开始……
缓缓地，旋转了起来！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平稳，如此的……理所当然！
钢锭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一开始的肉眼可见，到最后，化为了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整个车床，发出了“嗡嗡嗡”的，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这声音，像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苏醒之后的，第一声心跳！
“天啊……”
有年轻的工匠，被这股磅礴的力量，震慑得双腿发软，喃喃自语。
公输石，更是看得热泪盈眶。
成了！
真的成了！
人力所不能及之事，这“神机”，轻易就办到了！
“老师傅！”
李源的声音，将他从激动中唤醒。
“轮到你了！”
公输石猛地回过神，他看着眼前高速旋转的钢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个控制着刀架进给的摇杆，只觉得它重若千钧。
刀架之上，那枚蓝黑色的，其貌不扬的车刀刀头，在工坊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公输石颤抖着，伸出了手，握住了摇杆。
成败，在此一举！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睁开！
眼中的浑浊与激动，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一名大宗师的，绝对的专注与冷静！
他缓缓地，转动了摇杆。
刀架，开始平稳地，向着那高速旋转的钢锭，一寸寸地，靠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近了！
更近了！
终于！
那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刀尖，与高速旋转的钢锭表面，轻轻地，触碰到了一起！
“吱——”
一声并不算刺耳，但却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起！
公输石预想中，那股足以将他整个人都掀飞的巨大阻力，并未出现！
他的手，只是感受到了一股，平稳而持续的，轻微的震动。
他稳住心神，继续转动摇杆，让刀头，更深地，切了进去！
下一秒。
一副让在场所有人，终生难忘的，宛如神迹般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那坚硬无比的精钢表面，在刀尖之下，就如同……如同最松软的泥巴！
一道道带着绚丽金属光泽的，卷曲的，漂亮的铁花，从刀尖处，连续不断地，飞溅而出！
“唰唰唰……”
那声音，不再是刺耳的摩擦。
而是一种，极其悦耳的，流畅的，切削之声！
公输石呆住了。
他看着那些如同飘带般，从刀尖下连绵不绝飘落的铁屑，看着钢锭表面，那一道被切削出来的，光滑如镜的崭新沟槽……
他，哭了。
两行滚烫的老泪，从他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汹涌而出。
他知道。
他亲手，开启了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一种远超人力极限，远超百炼锻打，一种全新的，可以用“切削”来改变钢铁形态的，神鬼莫测的加工方式……
诞生了！
然而，就在天工院沉浸在这技术突破的巨大喜悦中时，他们并不知道。
一场针对他们的，无声的危机，正在咸阳的阴影中，悄然酝酿。
这台能够切削钢铁的巨兽，虽然成功启动，但要用它，将千斤重的实心钢锭，一点点掏空，加工成内壁光滑如镜，尺寸分毫不差的合格气缸，依旧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巨大工程。
而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始皇帝，还是暗中窥伺的丞相，都不会给李源，留下太多从容的时间。
压力，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正从咸阳的方向，缓缓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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