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微的恍惚感过后,陆离的“视野”稳定下来。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这里是程芷嫣的七情六欲的风景。
惑心鬼气在他周围自行流转,形成了一个刚好将他与外界隔绝的桃花源虚影,如让他得以在此地保持意识的独立与清明。
眼前,是一株巨大的虚幻桃花树。
树干粗壮,纹理却模糊不清,如同水中的倒影;枝桠向着灰蒙蒙的“天空”伸展,上面稀稀落落地挂着几朵颜色黯淡,近乎灰白的桃花,无精打采,毫无生气。
树下没有芳草鲜美,只有一片龟裂的黑色土地。
而在这株虚幻的桃树下,一个身影正跪伏在地。
那是一个少女的轮廓,身形与程芷嫣一致,单薄又消瘦。
但她的脸上没有五官,一片平滑的空白,仿佛被人用橡皮擦狠狠抹去。
然而,从她蜷缩的姿态,低垂的头颈。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沉重悲伤与疲惫,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此刻,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背上。
那里背负着一座“山”。
由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杂乱堆砌而成的“山”。
这座“山”极其高大,几乎要触碰到那虚幻桃树的枝桠,沉重无比,压得少女的脊椎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曲,随时都会断裂。
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无法动弹,连抬起头都做不到。
陆离沉默地看着这无面的少女,和她背负的“心山”。
这景象比他预想的更加直观,也更加……沉重。
他略一思索,心念微动,从红线鬼气空间中取出了那个一直带在身边,与花道人因果纠缠的无面稻草人。
或许……可以试试。
反正受苦的不是自己,给祂添一点堵都是好事啊。
陆离操控着鬼发,小心翼翼地探向少女背上的“山”,试图将其搬起,转移到稻草人身上。
然而,鬼发触及那灰黑石山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沉重感传来,好似搬动的不是虚幻的心山,而是真正凝聚了千万钧执念与痛苦的实体!
鬼发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搬运极其艰难。
与此同时,陆离的耳边,响起了无数嘈杂,又带着不同情绪的声音,涌入他的耳边:
“芷嫣这次又是年级第一!”——父亲骄傲的声音,变成一块沉重的青石。
“程芷嫣家里条件好,学习又好,命真好啊……”——同学羡慕或嫉妒的低语,化作几块尖锐的碎石。
“程芷嫣同学,保持这个状态,重点大学肯定没问题,老师看好你!”——老师殷切的鼓励,却像一块方正的碑石压下。
“小橙子,咱不和别人比,但也不能掉队啊,将来找个好工作……”——母亲的唠叨,在此刻也成了柔软的,却依然有分量的鹅卵石。
“这次竞赛一定要拿奖,对自主招生有帮助……”
“你是我们的希望啊……”
“别松懈,别人都在努力……”
“要乖,要听话,要懂事……”
……
每一句话,每一个期待,每一份关注,无论是善意的、鼓励的、还是无心的,在这片属于程芷嫣的内心世界里,都化作了实实在在的石头,日积月累,堆砌成这座将她彻底压垮的“高山”。
而她自己的面容,也在这无数的“期待”与“标签”中,逐渐模糊,最终变成了现在这片空白的无面。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要背负着这些“石头”,努力成为别人希望的样子,直到再也背不动,直到自我毁灭。
然后,“抑郁症”这座也是最庞大的“山体”,轰然落下,将她彻底封死在这片灰暗的心牢之中。
陆离的灰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不再仅仅依靠鬼发的蛮力,而是将让惑心鬼气,强行让她暂时忘记一切。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巨响。
那座压在无面少女背上的“心山”,被缓缓地抬离了她的脊背!
少女空白的脸上波动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直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猛地一松,发出一声窒息许久后终于喘过气来的呻吟。
那心山就变得轻飘飘的,在陆离的操纵下,转移到了旁边那个无面稻草人的背上。
稻草人被压得瞬间矮了一截,粗糙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但它终究是勉强承载住了这份不属于它的“沉重”。
无面少女失去了大山的压制,身体晃了晃,却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放松地侧躺在了那株虚幻桃树下干裂的黑土地上。
她依旧没有五官,但姿态却透出一种久违的松弛。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那株桃花树稀疏黯淡的花瓣,空白的面孔上仿佛能读出一种茫然的情绪。
一个空洞的声音,从她那里传来:
“……这是……哪里?”
陆离走到她身旁不远处,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随意盘膝坐下,回答道:“这里是你的内心,也是……你的桃花源。”
“我的……内心?”少女程芷嫣微微偏了偏头,空白的脸缓缓扫过周围——除了这株孤零零的虚幻桃树,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单调死寂的灰白色。
空旷得令人心慌,什么都没有,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生命。
她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
“我的内心,就这么……空虚吗?”
陆离看着她那片空白的脸,平静地说:“没人真正知道另一个人的内心全貌,而你……”
他顿了顿:“你现在连‘眼睛’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看到内心其他的‘景色’呢?”
少女似乎愣住了,空白的面孔朝向陆离的方向,仿佛在努力理解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空洞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了。”
“那就试着想一想。”陆离的声音依旧平稳,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在这里,只有你自己,没有那些石头,没有别人的声音。”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那个正替少女背负着“心山”,而微微颤抖的无面稻草人。
心念一动,从捣药月葫芦中引出刚才收集到,属于程芷嫣体内被中和的安眠药残留药液。
它代表了她的“逃避”。
然后陆离就这么倒在了稻草人身上。
稻草人颤抖的幅度似乎更大了些,但依旧牢牢地背负着那座山。
程芷嫣沉默了很久。
在这片寂静的心灵空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她似乎真的在努力“想”,在那一无所有的空白和沉重的疲惫中,艰难地挖掘着什么。
终于,那个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回忆”的涟漪:
“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好像……很喜欢打羽毛球,阳光下跑着,跳着,接着球,流着汗……很开心。”
她的声音里出现了怀念,但很快又低落下去:“但是……爸爸妈妈总说,那太浪费时间了。他们给我报了很多补习班,奥数、英语、作文……他们说,那是为了我的将来好。”
“后来……我就很少打球了,球拍放在储物间,落了很厚很厚的灰。”
陆离闻言,扭过头,看着那一片空白的脸,说道:“那,现在玩,也不迟。”
“……不行啊。”程芷嫣几乎立刻否决,声音里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这会让我的成绩下滑的,我不能……不能分心。”
陆离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了些:“在这里没事,没有别人,没有考试,没有排名……只有你自己。”
少女依旧摇头,那空白的脸上仿佛能看出固执的轮廓:“我不敢,我怕……我怕辜负他们的期待,我怕让他们失望。”
“谁的期待?”陆离追问。
少女的声音开始列举,每说出一个,就有一块小小的、无形的石头凭空出现,想要再次飞向她。
但大部分都被旁边稻草人背上的“山”所吸引,只有少数几颗漏网之鱼,轻轻落在她身边的地上:
“爸爸妈妈的……他们希望我出人头地。”
“老师的……他们希望我保持优秀,为校争光。”
“亲戚们的……他们都说我是‘别人家的孩子’。”
“还有……那些同学的,我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别的,我觉得我不能比他们差……”
“还有,我自己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好像,也觉得自己应该这样……不然,我还能是什么样呢?”
她列数完毕,周围又陷入了沉寂,只有旁边稻草人承受重压发出的“吱嘎”声。
陆离静静地听完,灰眸注视着那片空白,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清晰:“说了那么多,你忘了你自己了……那你的期待呢?”
“你原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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