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悬在眉心前三寸。
寒光映着楚清歌额上那簇火焰胎记,跳动的火苗纹路像是活了过来,正在皮下游走。
沈墨的手很稳。稳到连剑穗上那颗坠子都不晃一下。
但他的声音比剑还冷:“出来。”
楚清歌没动。
她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
识海里这会儿正热闹得像过年。丹尊那团残魂跟疯了似的四处冲撞,金光从丹田一路往上蹿,每过一处经脉,就留下一道灼烫的印记。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塞了炮仗的竹筒,随时要炸。
“老鬼……”她在心里骂,“你属穿山甲的?挖洞挖这么起劲!”
丹尊狂笑不止:“晚了!魂种已生根!你这身子,老夫收下了!”
“收你个头!”楚清歌咬牙,试图调动灵力去堵——可灵力一碰那金光,就跟泥牛入海似的,反倒被吸走了。
外头,沈墨的剑又近了半寸。
剑尖的寒气激得她眉心皮肤起了一层栗子。
“沈墨……”她喉咙里挤出声音,“你别……别真戳啊……”
“他在夺舍。”沈墨语气没半点波澜,“魂种深种时,外躯受创可扰其心神。”
“那也不能戳脸!”楚清歌快哭了,“破相了怎么办!我还指望这张脸混饭吃呢!”
一旁的小朱朱急得团团转:“啾!清歌的脸!不能戳!戳坏了就不好看了!”
赤羽立在岩壁上,凤目里金光流转,忽然开口:“剑修,你剑上有浩然气。对阴魂残魄有克制。”
沈墨没回头:“我知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赤羽语气不耐,“戳下去。趁那老鬼还没完全扎根,逼他出来。”
“等等等等!”楚清歌感觉丹尊的金光已经冲到喉咙口了,急中生智大喊,“沈墨!你先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遗言!有没有私房钱藏哪儿了!有没有……有没有没还的丹炉押金!”
她这话喊得突兀,连丹尊都愣了一瞬。
就这一瞬。
沈墨的剑,动了。
不是前刺。
是剑尖极轻极快地在胎记边缘点了一下——像蜻蜓点水。
“嗡——!”
楚清歌脑子里炸开一片白光。
不是痛的。是凉的。一股清冽如寒泉的剑气,顺着那一点侵入眉心,直冲识海!
“啊——!!”丹尊的惨叫比刚才狂笑还响,“浩然剑意?!小子你——”
那缕剑气在楚清歌识海里化开,所过之处,金光像遇见沸油的雪,滋滋后退。
楚清歌浑身一松,终于能喘口气了。
她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沈墨空着的左手一把拎住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提稳了。
“谢、谢谢……”她惊魂未定,“但下次能不能换个姿势?勒脖子……”
沈墨没理她,剑还指着她眉心,目光却落在胎记上——那簇火焰纹路正在剧烈波动,时而金光大盛,时而青光反扑。
“他还在里面。”沈墨说。
“我知道……”楚清歌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但刚才你那一下,把他从喉咙口怼回丹田了。暂时……暂时安全。”
她说完,在心里补了一句:“老鬼,听见没?暂时安全。你要不要先冷静冷静,咱们聊聊?”
丹尊没吭声。
但楚清歌能感觉到,丹田里那团金光正缩成一团,疯狂消化刚才吸收的魂力——他在蓄力,准备下一次冲击。
沈墨忽然收剑。
“坐下。”他说。
楚清歌乖乖盘腿坐下。沈墨在她对面坐下,剑横膝上。小朱朱飞到她肩上,阿甲从地洞爬出来,蹲在她左边。赤羽振翅落下,立在她右边。
四人一鸟一穿山甲,围成一个圈,中间是还冒着余烟的破丹炉。
场面有点滑稽。
但没人笑。
“你现在能分多少心神?”沈墨问。
楚清歌内视了一下:“七成吧。剩下三成得盯着丹田里那团金光,防他再冲出来。”
“够了。”沈墨说,“现在开始,我说,你答。”
“啊?”
“丹尊在你体内下魂种,需要几个条件。”沈墨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吃什么,“一,你灵力消耗大半。二,你心神松懈,魂力外放。三,他需在你丹田或识海埋下引子。今日这些,怎么凑齐的?”
楚清歌眨眨眼,慢慢反应过来。
“……我今天灵力是耗了不少。进谷之后打了好几架,刚才炼丹又被他抢了右手。”
“嗯。”
“心神松懈……”她想了想,“他说要教我噬心丹的时候,我确实……有点兴奋。想着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嗯。”
“引子……”楚清歌脸色渐渐变了,“是刚才炼丹的时候。我用通灵之体感知药性,魂力顺着灵力回流——他趁机塞进来的。”
沈墨点头:“所以,他早有计划。教你噬心丹是饵,等你上钩。”
楚清歌沉默了。
半晌,她低声说:“我知道……我就是想着,万一真能用上……”
“能用上。”沈墨打断她,“但不是现在。”
他抬眼,看向她:“你太急。”
楚清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肩上的小朱朱小声啾啾:“清歌是着急救沈墨师兄,着急找证据,着急……着急把天捅破。”
阿甲用爪子挠挠地:“老板是好人。就是有时候……不太惜命。”
赤羽冷哼一声:“愚蠢。但勇气可嘉。”
楚清歌鼻子有点酸。
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个笑:“行了行了,别夸了,再夸我真要哭了。”她看向沈墨,“那现在怎么办?那魂种已经扎根了,你那剑意也只能逼退一时。”
沈墨沉默片刻。
“有两个办法。”他说,“一,我以浩然剑意强行斩灭魂种——但你魂海必受重创,修为可能倒退,灵根也可能受损。”
楚清歌立刻摇头:“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筑基的!而且我答应过要帮你洗冤的,修为跌了还怎么打架?”
“二。”沈墨看着她,“你自己炼化它。”
“……啥?”
“魂种虽是他所下,但扎根在你的魂海,吸收的是你的魂力。”沈墨说,“本质上,它已是你的东西。只是被他加了‘印记’,像一锅汤里下了别人的调料。”
楚清歌听懂了:“你是说……我把调料挑出来,汤还是我的?”
“嗯。”
“怎么挑?”
“不知道。”
“……”
沈墨补充:“古籍无载。魂种夺舍乃禁术,成功者不会留解法,失败者魂飞魄散。”
楚清歌垮下脸:“那你说个……”
“但你可试。”沈墨打断她,“你有通灵之体,可内视魂海。你有神农剑鞘,可护持心神。你还有——”他顿了顿,“我们。”
小朱朱挺起小胸脯:“啾!我帮清歌看着!”
阿甲拍爪子:“老板,我虽然不懂魂啊魄的,但你要挖什么,我擅长!”
赤羽瞥她一眼:“本座的凤凰真火可焚邪祟,需要时说。”
楚清歌看着这一圈,眼圈真的有点红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回去,重重点头:“好!我试!”
说完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神识沉入魂海。
一片混沌中,那团金光正盘踞在丹田中央,像颗不安分的心脏,一跳一跳。金光周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青气——那是她的魂力,正被它缓慢蚕食。
楚清歌试着用神识去碰那团金光。
“滚!”丹尊的怒吼在魂海里炸开,“小丫头,别白费力气!魂种已成,除非老夫自愿剥离,否则……”
“否则什么?”楚清歌的神识化出虚影,叉腰站在金光前,“否则你就一辈子赖在我丹田里?老鬼,你搞清楚,这是我家。你一个外来户,不交房租就算了,还想霸占房产?”
丹尊:“……你、你胡说什么!”
“我说事实啊。”楚清歌的虚影蹲下来,盯着那团金光,“你看,你住这儿,吃我的魂力,用我的灵力,我还得天天防着你夺舍——这待遇,比供奉祖宗还祖宗。但你给我啥了?就教了点丹方,还是带坑的。”
金光剧烈波动:“老夫乃上古丹尊!教你丹术是你天大的造化!”
“造化个屁。”楚清歌撇嘴,“你教的噬心丹,我一颗没炼成,反倒被你坑了。这笔账怎么算?”
丹尊气结:“你、你强词夺理!”
“我讲道理。”楚清歌站起来,“这么着吧,老鬼。咱们签个合同。”
“……合同?”
“对。你,丹尊残魂,暂住我楚清歌丹田。期间,需按时上交‘房租’——比如,每天教我三个上古丹方,或者帮我改良五个现有丹方。不得偷奸耍滑,不得藏私,不得在丹方里埋雷。”
金光不动了。
楚清歌继续:“我,楚清歌,提供住宿及魂力供养。保证不主动驱赶,不恶意克扣,不随便找人砍你——前提是你乖乖交租,不搞事。”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当然,你要是表现好,将来我发达了,说不定真给你找具肉身。但要是再敢动夺舍的念头——”
她的神识虚影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冷。
“我就让沈墨天天用浩然剑意给我‘按摩’丹田。反正疼的是你,不是我。”
金光:“…………”
外头,沈墨看着楚清歌闭目打坐的脸,忽然见她嘴角翘了一下。
“她在笑?”小朱朱小声问。
“嗯。”沈墨收回目光,“应该……谈成了。”
话音未落,楚清歌眉心胎记上的金光忽然一敛,彻底隐去。
青光重新占据主导,火焰纹路安稳下来。
她睁开眼。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搞定。”她咧嘴笑,“老鬼答应交房租了。每月三十个丹方,包教包会,假一赔十。”
沈墨默然片刻。
“……怎么谈的?”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楚清歌拍拍衣服站起来,“主要是动之以剑——我说你再不老实,我就让沈师兄天天拿剑意给我丹田做针灸。”
沈墨:“……”
小朱朱好奇:“啾,那他怕了吗?”
“怕了。”楚清歌耸肩,“毕竟,谁想天天被浩然气扎成筛子呢?”
洞外,夜风还在呜咽。
但洞窟里,炉火重新燃起来了。
楚清歌蹲在炉边,一边添柴,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哼到一半,她忽然转头,对沈墨说:
“对了,刚才谢了。”
沈墨正在擦剑,头也没抬:“嗯。”
“不过下次——”楚清歌笑嘻嘻,“能不能别用剑指我脸?指肚子也行啊,肉多,戳不坏。”
沈墨擦剑的手顿了顿。
然后,很轻地,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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