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后半夜的时候,楚清歌一行人在一个山洞里挤成了沙丁鱼。
山洞是阿甲临时刨的,不大,但胜在干燥——如果忽略从洞顶滴滴答答渗进来的雨水和角落里那窝被惊醒后骂骂咧咧搬家的山鼠的话。
“所以,”楚清歌盘腿坐在火堆旁,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盯着赤羽用凤凰真火烤干的那块“记忆碎片”——是从巨大留影石表面剥落的一小片晶体,现在正悬在空中,泛着幽幽蓝光,“咱们冒着被雷劈成烤鸡的风险,就带回来这么个……冰糖渣?”
小朱雀正试图从楚清歌湿漉漉的头发里扒拉出被雨水冲淡的辣椒粉,闻言抬头:“主人,这不是冰糖渣!这是‘记忆晶片’!能把留影石里最核心的那段影像单独提取出来!”
“有什么用?泡水喝能看见前世吗?”
“……”小朱雀被噎住了。
沈墨坐在洞口,背对着火光擦拭剑鞘。雨声敲打着洞外的树叶,噼里啪啦的,衬得他的声音格外清晰:“留影石太大,带不走。这块碎片记录了最关键的部分——通天之路降临的真相。”
楚清歌来了精神:“怎么看?滴血认主?还是得念咒?”
“用你的胎记碰它。”
“这么简单?”楚清歌狐疑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悬浮的晶片。冰凉,光滑,像摸一块冻过的玉。
碰到眉心的瞬间,晶片“嗡”地一震!
蓝光暴涨,却不是刺眼的那种,而是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在洞壁上投出一片模糊的光影。光影里有人声传来,嘈杂,激动,还夹杂着某种……仙乐?
“开始了!”小朱雀扑棱到楚清歌肩上,破幻瞳全力运转,“是通天之路降临那天的影像!”
画面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人山人海——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人山人海”。擎天峰脚下,黑压压全是脑袋,有人族的各色法袍,有妖族现出本体的庞大身躯,甚至还有几个魔修混在边缘,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气息。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向天空。
天空中,那道传说中的“通天之路”,正缓缓降下。
楚清歌屏住了呼吸。
不是因为壮观——说实话,那天梯看着还挺……廉价的。
通体白玉材质,台阶整齐,两侧有祥云缭绕,仙鹤虚影盘旋,还自带bGm(一种空灵缥缈的钟磬声)。但不知为什么,楚清歌总觉得那梯子透着一股子“赶工”的味道:云絮的边角有点毛糙,仙鹤飞行的轨迹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连bGm都有几个音节明显跑调。
“就这?”她忍不住吐槽,“还没我们村庙会的戏台子精致。”
沈墨没说话,但楚清歌看见他嘴角抽了一下。
影像里,人群却已经沸腾了。
“天道慈悲!天道慈悲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修士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老夫困在元婴期八百年,今日终于得见仙缘!”
“让开!我妖族也要登天梯!”一只虎妖挤开人群,声如洪钟,“凭什么只有人族能成仙?!”
“凭你先学会排队!”旁边的人族女修一脚踹在虎妖腿上。
吵吵嚷嚷中,天梯终于稳稳落地。梯子尽头没入云端,看不见顶,只有无尽霞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镀得每一级台阶都金光闪闪。
然后,“仙使”出现了。
三个身影从霞光中飘然而下,白衣胜雪,面容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看不清五官,但光看那身段、那气质、那出场特效——满分。
为首的仙使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拂面:
“天道垂怜众生修行之苦,特降通天之路。登此梯者,经九千九百九十九级考验,可抵仙界,脱凡胎,证永生。”
人群彻底疯了。
哭的,笑的,磕头的,往前挤的,乱成一团。几个性急的修士已经御剑而起,想抢先登梯——
“且慢。”仙使抬手,轻轻一压。
所有御剑的人“噗通噗通”全摔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登天梯,需心诚,需缘法。”仙使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先开三千级,有缘者自可上。百年后,再开三千级。再百年,全梯乃通。”
“还要等?”有人不满。
仙使微笑:“仙路漫漫,急不得。况且——”
他顿了顿,光晕下的目光扫过全场。
“登梯者,需‘供奉’。”
这个词一出来,影像外山洞里的楚清歌眉头皱紧了。
“供奉什么?”她小声问。
影像里的人群也在问。
仙使抬手,掌心浮现三样东西的虚影:一株灵气四溢的万年灵草,一枚妖气冲天的内丹,还有一团……纯净的、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的“修为精华”。
“灵物、妖丹、或自身百年修为。”仙使说,“此为‘诚意’,亦是登梯之资。”
人群安静了一瞬。
但很快,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正是之前那个哭得最凶的老修士。他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玉盒,里面是一株他珍藏千年的“九转还魂草”。
“老夫愿献此草!只求登梯!”
仙使点头。玉盒飞起,没入霞光。老修士身上顿时笼罩一层金光,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步步走向天梯。
第一步踏上。
他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黑,皱纹消退,佝偻的背挺直了。整个人年轻了至少三百岁。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人群再次爆炸,“真的能返老还童!”
接下来,献宝的、献丹的、咬牙剥离自身修为的……一个个走上天梯。每一个登梯者,都会在最初几级台阶上得到“馈赠”:突破瓶颈的、治愈暗伤的、血脉纯化的,五花八门,全是修士梦寐以求的好处。
影像快进了。
楚清歌看到天梯上的人越来越多,像一串蚂蚁,缓慢而坚定地向上爬。最初的狂热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机械的攀登。
“不对劲。”沈墨忽然说。
“哪里不对劲?”阿甲从地底探出头,“他们不是都变强了吗?”
“看他们的眼睛。”
楚清歌凝神细看。果然,那些攀登者的眼神,从最初的狂热、欣喜,慢慢变得空洞、茫然。他们还在向上爬,动作标准得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就像……提线木偶。
影像再次快进,这次直接跳到第一百级台阶附近。
在这里,攀登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许多人停住了,脸上露出挣扎、痛苦的神色。楚清歌看到那个老修士——现在已经是个英挺中年人的模样——抱着头蹲在台阶上,身体剧烈颤抖。
仙使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柔得像催眠曲:
“此乃‘问心阶’。放下执念,斩断尘缘,方可见真我。”
老修士抬起头,眼神涣散。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剑鞘共鸣,把这句话送进沈墨耳中。沈墨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说了什么?”楚清歌追问。
“……‘我忘了我是谁’。”
山洞里一片死寂。
影像还在继续。老修士站起身,脸上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到诡异的微笑。他继续向上爬,动作比之前更轻盈,更……标准。
之后的台阶,楚清歌看到了更多类似的场景:
第二百级,“忘情阶”——一个女修哭着撕毁了一张画像,画像上是她的道侣。撕完后,她擦干眼泪,笑容甜美地继续爬。
第五百级,“弃道阶”——一个剑修亲手折断了本命飞剑,碎片从指间滑落,他看都没看一眼。
第八百级,“绝欲阶”——一个妖族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内丹,捧给虚空中的仙使。失去内丹的他瞬间衰老,但脸上是满足的、朝圣般的虔诚。
每一个台阶,都在剥夺登梯者身为“人”或“妖”的某种本质。
而他们得到的回报,是更强的力量,更年轻的容貌,更“纯净”的气息——纯净到,几乎没有了活物的温度。
“这是在……格式化。”楚清歌喃喃道,“把活生生的人,刷成空白模板。”
影像跳到第两千九百九十九级。
这里只剩下寥寥数人。老修士还在,他现在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俊美,强大,眼神清澈得像初生婴儿——也空洞得像初生婴儿。
仙使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最后一级,需献祭‘本我’。褪去旧躯壳,可得新生。”
老修士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盘膝坐下,身体开始发光。光芒中,一个透明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从头顶缓缓升起——那是他的神魂。
神魂离体的刹那,肉身迅速风化,化作飞灰。
而那道神魂,轻盈地飘向天梯尽头,没入霞光深处。
影像外,楚清歌的手在发抖。
她看懂了。
通天之路,根本不是什么登仙之梯。
是屠宰场。
是天道用来收割修士最精华的“神魂养料”的流水线。
那些馈赠、那些突破、那些返老还童——全是诱饵。就像养猪的人会给猪吃好饲料,养肥了,才好宰。
影像还没完。
最后一段画面,是霞光尽头,那道裂隙深处的景象。
那里没有仙界,没有琼楼玉宇。
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断蠕动的黑暗。黑暗中有无数光点沉浮,每一个光点,都是一道被剥离了记忆、情感、自我的纯净神魂。它们像萤火虫一样被困在那里,缓慢地旋转,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一点点“吸收”。
而那个吸收它们的东西……
楚清歌瞪大眼睛。
在黑暗的最深处,隐约浮现的轮廓,赫然是——
天空中那道冷漠眼瞳的实体。
“它……在吃他们。”小朱雀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登梯的人,都被它吃了……”
晶片的蓝光熄灭了。
碎片“啪嗒”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楚清歌脚边。
山洞里只剩下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和洞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良久,阿甲小声说:“那……那我们宗门的祖师爷们,那些飞升的前辈……”
“都是饲料。”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历代飞升者,不过是天道餐桌上的菜品。”
楚清歌捡起那块晶片。它现在黯淡无光,摸上去甚至有点温热,像刚烧完的炭。
她把晶片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掐进肉里。
“沈墨。”
“嗯。”
“我们得把那九个火种都找到。”
“嗯。”
“然后呢?”
沈墨转过头,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他看着她,一字一顿:
“然后,把这张破餐桌,掀了。”
洞外,雨势渐小。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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