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限量的滋味
十月的天亮得晚了些，晨风中带着明显的寒意。天还没全亮，李秀兰就已经把一家人的碗筷清点好了。
都快着点，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去晚了，排在队伍尾巴上，怕是连稠点的粥都打不到了。
王超沉默地看着母亲，不过两三个月光景，去公共食堂打饭的心情，已经从最初的轻松新奇，变成了现在这样需要掐着点、算着量的紧张。他还清晰地记得，食堂刚开张那会儿，雪白的墙上刷着吃饭不要钱，共 ，产 。主， 义 是天堂的鲜红大字，大木桶里的米饭冒着热气，虽然菜色简单，但掌勺的婶子总会笑着说：不够再来添！
可现在......
街道食堂门口，队伍早已拐了个弯。没人说话，只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以及人们盯着食堂那两扇旧木门的沉默目光。
看见没？排在王家前面的周家婶子回过头，压低嗓子对李秀兰说，窗口换了人了，不是以前爱说笑的那个小张了。今早听说，一人一碗，多一口都没有。
李秀兰叹了口气：这粥是一天比一天稀了，芋头也像是水里捞出来的，没点滋味。
王超听着，心里发沉。变化是悄无声息发生的。先是米饭不知不觉变成了米和红薯块混煮的二米饭，接着菜里的油星再也寻不见，到了这个把月，连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分量也开始掂量着给了。
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轮到王家时，窗口后面是个面孔生硬的中年男人。他机械地接过碗，用一把标准的铁勺，一声，不多不少，一勺稀粥倒进碗里，再一声，一勺寡淡的水煮芋头扣在上面。
李秀兰脸上堆起笑，语气近乎讨好：同志，家里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您看......能不能多给半勺粥？
那男人眼皮都没抬，声音像冻住的石头：按上面的规定，一人一份，谁也不准多，后面还排着长队呢。
回到家，稀粥和芋头摆上小桌。王刚用筷子搅着碗里那点水一样的粥，嘟囔着：娘，这......这塞牙缝都不够啊。
王建国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把碗放下，沉声道：有的吃，就知足吧。别挑三拣四。 但王超看见，父亲说完这话，就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粥，默默倒进了王刚的碗里。王玥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芋头，悄悄拨了一半到小妹瑶瑶的碗里。
饭后，王超准备去厂里。他找了个借口回屋，心念一动，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桃酥和几个黄澄澄的蜜桔，迅速塞到王玥手里，低声道：藏好。饿得受不了时，和瑶瑶分着吃，别让外人看见。
王玥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赶紧把东西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用力点了点头。
走在去玻璃厂的青石板路上，王超感觉巷子比以往安静了许多。邻居们碰面，只是匆匆点个头，就各自端着碗赶往食堂方向，连寒暄的力气都省了。
到了厂里，氛围同样沉闷。深加工车间的机器还在响，但工人们干活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少了往日那种热火朝天的劲头。
厂长，雷师傅趁着巡视的间隙，凑到王超身边，眉头拧成了疙瘩，工人们都没精神头啊。这街道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量又少，大伙儿肚子里没食，干这力气活，撑不到晌午就心慌手抖。
王超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踱步到车间外面，看见几个年轻工人正蹲在墙角，捧着从家里带来的碗，几口就把那点稀粥喝得精光，最后甚至用手指把碗沿刮了一遍又一遍。
一个老师傅看见王超，无奈地摇摇头：厂长，这饥一顿饱一顿的，铁打的人也顶不住啊。这光景......唉！
王超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这些抡大锤、吹玻璃的汉子，就靠这点清汤寡水，怎么扛得住？
傍晚回家，天色还未全黑。王超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面香。他循着味道走到小厨房门口，看见母亲李秀兰正背对着门，在灶台前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一张饼。
王超轻声唤道。
李秀兰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回来了？我托人弄了点杂合面，想着给你们烙两张饼垫补垫补。食堂那点吃食，实在不顶饿。她说着，利落地把烙好的饼铲出来，又往锅里放了一团面，你爸在厂里辛苦，你们兄妹几个也正在长身体，光靠食堂那点稀汤寡水怎么行。
王超看着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温暖又酸楚。这公共食堂，本是为了让大家都吃上饱饭，如今却让家家户户的母亲，不得不在食堂之外再想办法给孩子填饱肚子。
晚饭的食堂队伍依旧漫长。打回来的依旧是清澈见底的萝卜汤和几个小小的蒸红薯。连一向食欲最好的王刚，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扒拉着，没了往日的生龙活虎。
排队时，王超听到前面两个街坊的低语。
听说了吗？上游几个公社的食堂，已经......已经揭不开锅了。
快别说了！这话能乱讲吗？让人听见......
但那话语里透出的恐慌，像秋夜的寒霜，无声地浸润着每一个人的心。
夜里，王超躺在炕上，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窗外，十月的月亮又冷又亮，但他的心头却沉甸甸、乱糟糟的。工友们无精打采的眼神，弟妹们面对饭菜时皱起的小脸，母亲在灶台前为家人准备食物的身影......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南水县的秋天，桂花还在暗香浮动，但一种更为浓重、更为刺骨的滋味——关于饥饿与限量的忧虑，已经悄然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第四百零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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