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嫁衣
寒意渐深，早晚的风里已带着明显的寒意。王红的婚事在两家大人的商议下，正式定在了来年开春。日子一定，原本萦绕在王红心头的羞涩与甜蜜，便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现实压力所取代。
这日傍晚，吃过从公共食堂打回来的、依旧少得可怜的晚饭，王红坐在自己屋里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端详着一块藏青色的布料——这是赵志强母亲悄悄送来的，说是给未来儿媳扯布做身新衣裳，布料不算顶好，却是赵家能拿出的最大心意了。
王超端着杯热水走进来，看见姐姐对着一块布料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面，眼神里没了前些日子的光彩，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姐，看什么呢？这料子颜色挺衬你的。”王超把水杯放在桌上。
王红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志强他娘送来的，让我做件罩衫。”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超儿，我……我昨天跟彩虹去了一趟志强家。”
“哦？怎么样？”王超靠在门框上，心里猜到几分。
王红轻轻叹了口气，手下意识地抚平布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他娘……人是很和气的，拉着我说了半天话。只是……家里确实太难了。就那么两间旧瓦房，他弟弟妹妹还挤在一张小床上。他娘在火柴厂做临时工，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志强的工资大半都要贴补家里……”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王超明白。姐姐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她愁的是未来那看得见的、沉重的担子。一过门，她就要帮着操持那个一贫如洗的家，上面要侍奉婆婆，下面要照顾年幼的小叔小姑，丈夫的工资紧紧巴巴，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姐，”王超走过去，语气平和，“你是担心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王红抬起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她在这个精明又体贴的弟弟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超儿，我不怕吃苦。就是……就是一想到以后，心里有点慌。咱家虽然也不宽裕，但爸妈疼我们，从来没让我们为吃穿发过太大的愁。可他们家……”
她没说出口的是，那种捉襟见肘的贫困，以及身为长媳必须承担的责任，让她感到了恐慌。
王超看着姐姐，心里有些发酸。他知道姐姐的性子，温顺又隐忍，此刻能说出这些话，已经是内心极度不安的表现了。
“姐，你记住，”王超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人是根，钱是叶。只要志强哥人正干、对你好，肯为那个家拼命，这比什么都强。日子是两个人过出来的，不是看眼前有什么。咱爸当年娶妈的时候，家里不也是啥都没有？现在不也把咱们几个拉扯这么大了？”
他顿了顿，看着那台崭新的缝纫机：“再说了，你有这手艺，这就是你的底气。到了婆家，能靠自己的双手挣来尊重，比什么都强。”
王红听着弟弟的话，眼神渐渐坚定了一些。她摸了摸冰凉的缝纫机面板，是啊，她还有这双手。
“这布，你安心做。”王超继续说道，“缺什么，少什么，跟家里说，跟我说。你的嫁妆，有爸妈操心，也有我呢。绝不会让你空着手过去，该有的体面，咱们王家一定给你挣足。”
他没有说大话，也没有许下不切实际的诺言，但这几句朴实的话，却像定心丸一样，让王红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她知道，娘家永远是她的后盾，这个弟弟，更是她可以倚靠的支柱。
“嗯，我知道。”王红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虽然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释然和勇气。她拿起划粉，开始在布料上仔细地划线，眼神变得专注而坚定。哒哒的缝纫机声很快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像是她为自己未来生活奏响的、充满力量的序曲。
几天后的一个休息日，赵志强来了家里。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但精气神很好。他给王建国带了包烟丝，给李秀兰捎了包红糖，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礼数周到。
吃饭时，王超注意到，赵志强话不多，但眼神总是下意识地追随着姐姐。当王红起身给大家盛饭时，他会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自己去盛。这个小细节，让王超心里对他又添了几分认可。
饭后，王超和赵志强在院里说话。
“志强哥，以后有什么打算？”王超递过去一根烟。
赵志强接过烟，没有立刻点燃，握在手里，语气诚恳：“超儿，我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委屈红子了。但我跟你保证，我会拼命干活，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们保卫科的科长挺看重我，说我踏实，有机会想提拔我。以后……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种属于军人的执拗和承诺。
“我相信你。”王超拍拍他的肩膀，“对我姐好，比什么都强。有什么难处，两家一起扛。”
赵志强重重地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
送走赵志强，王超回到屋里，看见姐姐正在灯下给瑶瑶量尺寸，准备用做嫁衣剩下的布头给小妹妹也做件新坎肩。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是一种认定了前路、并决心好好走下去的平静与坚韧。
王超知道，姐姐已经完成了她内心的成长。从怀春少女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到直面现实后的短暂彷徨，再到如今，愿意与心上人一起，用双手去创造和承担未来的风雨。这份在困顿中生长出来的勇气与担当，比任何嫁妆都更加珍贵。
家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它不仅是避风的港湾，更是让每个成员都能获得力量，勇敢走向远方的起点。王超看着姐姐忙碌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暖意。
（第四百零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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