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头几日，田府门前着实热闹了一阵。昔日同僚、门下旧属、乃至一些闻风而动的官员，络绎前来探病问安。礼单堆了厚厚一叠，各种名贵药材、滋补品更是塞满了库房一角。陈远大多以病体未愈为由，由夫人陆氏和管家福伯出面应酬，自己只在后堂静养，偶尔见一两位关系匪浅的故交。
然而，官场之势，向来比翻书还快。不过旬月，当探明皇帝确实只是虚衔荣养，并无再度起用之意，且陈远病势沉沉，似乎真的大限不远时，那门庭若市的景象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除了几位真正念旧情的友人还会偶尔遣人送些东西或捎来问候，田府门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陈远乐得如此。他本就不耐烦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如今正好图个耳根清净。每日里，他多数时间待在自己的书房或暖阁里，看看闲书，写写字，或是听女儿陈萱抚上一曲琴，看儿子陈瑜习武练剑。天气晴好时，也会在毛骧的搀扶下，到庭院中慢慢踱步，看看那几株老梅由含苞到渐次开放。
“父亲，今日感觉如何？”陈瑜收剑入鞘，额角带着细汗，走到廊下关切地问道。少年人的眼神干净而明亮，带着对父亲毫不掩饰的担忧。
陈远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脸，微微一笑：“比前几日好些了。你的剑法，倒是未曾落下。”
“儿子不敢懈怠。”陈瑜认真道，“只是……父亲，您真的不再理会朝中之事了吗？前日吏部的李大人来访，言谈间似有意请您在陛下面前为某事进言……”
陈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拢了拢身上的裘衣，看着庭中嶙峋的梅枝，缓缓道：“瑜儿，为父如今只是一介闲人，朝中之事，非我所宜置喙。李大人……往后他若再来，便说为父病重，不便见客吧。”
陈瑜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应下：“是，父亲。”
这时，陆氏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过来，听到父子对话，轻轻叹了口气，将药碗递给陈远，温声道：“瑜儿，去温书吧，让你父亲静静。”
待陈瑜离去，陆氏在陈远身旁坐下，看着他慢慢将苦涩的药汁饮尽，才低声道：“今日听闻，王扑虽未复职，但其侄儿已升任了蓟州某卫的指挥佥事。曹化淳……依旧深得内廷信任。”
陈远放下药碗，用清水漱了漱口，面色平静无波：“意料之中。蓟州那块地方，离了谁都能转。只要面上过得去，陛下也不会深究。”他顿了顿，看向夫人，“这些事，日后不必再对我说了。”
陆氏看着他消瘦的侧脸和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心中酸楚，点了点头：“好，不说了。只要你安心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
陈远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夫妻多年，有些话，无需多言。
门庭冷落，未必是坏事。至少，他可以不再被那些纷繁的政务和复杂的人事所扰，可以真正静下心来，面对自己这残破的病躯，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对未来的茫然。
他抬头，望向庭院上方那一方被高墙框住的、灰蓝色的天空。京城依旧繁华喧嚣，但那一切，似乎都已与他无关。他如同一个迟暮的旅人，提前回到了终点，看着后来者依旧在名利场上奔波不休，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抽离感。
只是，这抽离感的背后，是否也隐藏着一丝不甘与落寞？他闭上眼，不愿深想。药力渐渐上来，带着一股昏沉的睡意。也罢，且睡去吧。至少在这梦中，或许能寻得片刻真正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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