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被艾文眼中那簇近乎燃烧的火焰惊了一下,涣散的眼神勉强聚焦,顺着艾文手指的方向,望向那尊背对灰烬池、掩面哭泣的巨大石像。石像的姿态充满了无尽的悲恸,与周围那些或跪拜或嘶吼的神像截然不同,它像是这场疯狂祭典中,唯一清醒的哀悼者。
“那……那里?” 周远的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不信与恐惧。在他漫长的、于碎片中徘徊的经历里,那尊哭泣石像只是背景,是这绝望大厅中另一个悲伤的装饰,从未显露出任何特殊之处。
“相信我一次!” 艾文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抓住周远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周远感到疼痛,“苏婉清的线索指向那里!那些‘心印’,那些散落的痕迹,最后的汇聚点就是石像基座!那不是装饰,是路标!”
也许是艾文语气中不容置疑的决绝,也许是他提到“苏婉清”(周远显然也知道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也许仅仅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本能,周远终于点了点头,踉跄着站起身,再次抱紧他那个鼓囊囊的、似乎装着全部“家当”的帆布包。
大厅中央,灰烬池的血光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移动,旋转的灰烬速度加快,那暗红的“独眼”光芒更盛,无形的召唤和撕扯力再次增强,试图将他们拉回祭坛的中心。
艾文不敢回头,拉着周远,沿着大厅边缘,紧贴着那些冰冷巨大的石像基座,朝着哭泣石像的方向艰难移动。每一步都仿佛逆流而行,空气中弥漫的恶意如同粘稠的胶质,阻碍着他们的脚步。周远走得更慢,时不时因为恐惧和虚脱而停顿,艾文几乎是在拖拽着他。
石像很高大,基座厚重,雕刻着繁复而令人不安的花纹。哭泣石像位于大厅相对远离灰烬池的一角,周围的光线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黯淡,连墙壁上流淌的光影到了这里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石像的悲伤所吸收。
他们终于绕到了哭泣石像的正面。近距离看,这石像的雕工异常精湛,那种绝望和哀恸透过石头传递出来,几乎让人感同身受。石像的面容被一双巨大的石手遮盖,只有指缝间露出部分扭曲痛苦的脸部轮廓。它的身躯微微佝偻,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重压。
艾文顾不上细究这艺术感染力,立刻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石像的基座。基座是整块巨大的暗色岩石凿刻而成,与地面石板紧密相连。上面除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和灰尘,似乎并无异常。
“心印……需要用心感知……” 艾文喃喃自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再次尝试调动那刚刚捕捉到的、微弱的“心印”脉络感应。
集中,排除干扰,忽略身后越来越强的血光呼唤,忽略周远粗重的喘息……
意识中,那些散落的、温暖的金色光点再次浮现,它们之间无形的连线逐渐清晰,最终如同百川归海,全部指向他此刻所处的位置——石像基座的某一点!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向基座与地面接缝处,靠近石像左脚后方的一个角落。那里,灰尘似乎比别处更厚一些。
他用手拂去灰尘,露出下面粗糙的石面。乍一看,并无特别。但他不死心,用指尖细细摩挲。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其他石面不同的“滞涩”感,以及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
他立刻从背包里取出那把多功能求生刀,用刀尖小心地刮擦那片区域。一层极薄的、类似石蜡或陈旧油垢的东西被刮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真正的刻画!
那不是壁画,也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符阵!符阵的核心,正是苏婉清笔记边缘那“心印”图式的完整版——三层同心圆,内圆漆黑,中环刻满细密的、仿佛星辰又似泪滴的符号,外环则是纠缠的藤蔓与锁链纹路。整个符阵散发着一种古老、沉静、与周围怨念回响格格不入的气息。
“找到了!” 艾文低呼。
周远也凑过来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真正的希望火苗:“这……这是……”
“苏婉清留下的‘门’,” 艾文语气肯定,“或者,至少是钥匙孔。真正的、离开这个‘回响囚笼’的‘门’。”
但是,怎么打开?苏婉清的笔记只提到“心印”,没有说如何使用。他们现在没有青铜钥匙,也没有其他明显的触发物。
艾文将手按在那个符阵上,尝试注入自己的意念,回忆串联“心印”时的感觉。符阵微微发亮,但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反应。
“需要媒介……或者特定的条件?” 艾文皱眉思索。苏婉清说“心镜无波可见路”,之前打开湖底裂隙需要钥匙和活水,这里呢?
他的目光落在符阵中央那黑色的内圆上。黑色……代表什么?虚无?终结?还是……容纳?
容纳……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
“容器……合适的容器……” 灰烬池的呼唤再次在脑海边缘响起,但此刻艾文听来,却有了不同的理解。
那个古老恶意的“仪式”,需要“容器”来完成。那么,苏婉清留下的这个“心印”符阵,这个可能指向真正解脱的“门”,是否也需要某种“容纳”或“献祭”?但不是血肉或灵魂,而是……
他看向自己,又看向周远。他们一路走来,携带了什么?经历又留下了什么?
“经历……记忆……情绪……” 艾文喃喃道。黑木岭的诅咒是由痛苦记忆和怨念构成的,苏婉清留下的“心印”是与之对抗的、另一种“印记”。要打开它,或许需要注入与之同源、但性质不同的东西——属于闯入者的、真实的、鲜活的“经历”与“领悟”?
他回想起这一路上的恐惧、挣扎、观察、抉择,对守则的敬畏与质疑,对前人记录的拼凑与思考,以及在绝望中仍不肯放弃的微弱希望。这些,是否就是“钥匙”?
而符阵中央的黑色,或许代表的就是“清空”与“接纳”?需要先“清空”内心被污染的部分(恐惧、绝望、被诱惑的杂念),再将纯粹的“经历印记”注入?
“周远,” 艾文转头,眼神灼灼,“你还记得多少?记得你进山的原因,记得你看到、遇到的一切,记得你的恐惧,也记得……你不甘死在这里的那点念头吗?”
周远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记……记得……太清楚了……像刀刻在心里……我忘不了溪边那老妇的眼睛……忘不了脚步声……忘不了那些碎片里……他们是怎么死的……”
“好!” 艾文打断他,“不要忘记,但……试着把它们‘拿出来’。不是沉浸,而是像……像整理行李,像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把你的经历,你的‘印记’,想象成可以触碰的东西,然后……‘放’进这个符阵里!和我一起!”
这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在这超自然的困境里,任何基于逻辑的尝试都失败了,唯有依靠直觉和信念。
艾文率先将双手都按在符阵上,闭上眼。他开始在脑海中回溯,不是被动地恐惧回忆,而是主动地、有条理地“翻阅”这段噩梦般的旅程:进山时的好奇与不安,看到蓝布衫老妇的惊悚,夜晚盐圈外的对峙,捡到木牌的诡异,发现前人笔记的震撼,祭祀之地的恐怖,暗河与湖水的绝望,进入回响碎片的徒劳……以及,最后发现“心印”线索时那一闪而过的希望。
他尝试将这些复杂的感受、图像、声音、气味,凝聚成一种抽象的“信息流”,一种独特的“生命印记”,然后通过手掌与符阵的接触,缓缓“推送”过去。
起初毫无反应。但渐渐地,他感到掌心下的符阵开始微微发热。那三层同心圆,从最外层的藤蔓锁链纹路开始,仿佛被注入了微弱的能量,极其缓慢地亮起一丝丝淡金色的光芒,如同冰层下的熔金开始流动。
周远看到艾文掌下符阵的变化,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也学着艾文的样子,将颤抖的双手按在符阵边缘,闭上眼,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在极力与自己的恐惧记忆和濒临崩溃的神智抗争,试图提取出那些尚未被彻底污染的、属于“周远”这个个体的真实经历。
淡金色的光芒开始向符阵中层那些星辰泪滴符号蔓延,速度加快。
整个符阵仿佛被激活了,散发出越来越明显的、温和而坚定的金色光晕,与大厅中央灰烬池那邪恶的血光形成鲜明对比。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驱散了附近一部分阴冷和恶意。
随着两人“注入”的持续,符阵中央那黑色的内圆,也开始发生变化。纯粹的黑色仿佛化开了,逐渐变得透明,显露出下方……不是石头,而是一片深邃的、旋转的、仿佛容纳了星光的黑暗虚空!
与此同时,哭泣石像那掩面的双手指缝间,似乎也隐隐透出了一丝与符阵同源的金色微光。
“咔嚓……”
一声轻响,不是来自符阵,而是来自他们身后的灰烬池。血光骤然变得狂暴,一道更加粗壮、凝实的暗红触手猛地射出,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明确的毁灭意图,直刺向背对它的艾文和周远!
它感到了威胁!真正的、可能破坏它“仪式”的威胁!
“快!” 艾文大吼,他能感觉到符阵的“门”正在打开,但还需要最后一点力量,一点时间!
周远脸上闪过决绝,他猛地将自己整个帆布包里的东西——几本破烂笔记、一些奇怪的小物件、甚至包括那个指针疯转的指南针——全都倒了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符阵旁边,仿佛这是他全部“经历”的实体象征。然后他嘶吼着,将最后残存的、对“生”的渴望与对“正常世界”的模糊记忆,一股脑地“推”入符阵!
符阵中层光芒大盛!中央的虚空旋转加速,形成一个稳定的、直径约半米的圆形通道入口!入口内星光点点,散发出与黑木岭、与这个回响廊道都截然不同的、清新而空旷的气息!
门开了!
但血色触手也已袭到背后,阴寒刺骨!
艾文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周远,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跃向那星光旋转的通道入口!
“轰——!”
血色触手狠狠抽打在他们刚刚立足的符阵位置,碎石飞溅,金光与血光剧烈碰撞、湮灭!整个哭泣石像都震动了一下,掩面的石手似乎有石屑剥落。
艾文和周远的身影,在最后一刻,彻底没入了星光通道之中。
通道迅速收缩、闭合。
符阵的金光急剧黯淡,最终彻底熄灭,恢复成原本不起眼的刻痕,被新的灰尘覆盖。哭泣石像指缝间的微光也消失不见,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大厅中央,灰烬池的血光依旧翻腾,发出愤怒而不甘的无声咆哮,那“容器……归来……”的意念在空旷中回荡,却失去了目标。
“阈限回廊”恢复了它永恒的、悲伤的寂静。墙壁上的光影依旧流淌着过去灾难的片段,周远留下的那些杂物散落在哭泣石像基座旁,很快也被流动的尘埃缓缓掩埋。
而在那星光通道彻底消失的最后一瞬,似乎有一个极其轻微、仿佛松了口气般的叹息,从石像深处传来,又或者,只是风声穿过石隙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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