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机械厂。
满身油污的男人，是这里说一不二的厂长，马光头。
他那两根油腻的手指，还在林振华面前捻着。
“想见张铁柱？”
“先问问我的‘金条’。”
他身后的几个工人，发出哄笑。
一个瘦高个工人斜着眼，吐了口唾沫。
“听见没？我们马厂长的话就是规矩！”
“外地来的，想办事，就得懂道理。”
林振华身后的助手，脸色有些难看，刚想上前一步。
林振华抬手，拦住了他。
他看着马光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从怀里，拿出那张黑色的卡片，递了过去。
“刷卡，可以吗？”
马光头捻着的手指，停了。
他身后的哄笑声，也停了。
马光头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纯黑色的卡片上。
他虽然不认识这是什么卡，但那非金非玉的质感，和卡片中央那一行简洁的烫金数字，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贵气。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去接那张卡。
贪婪的光，在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深的算计所取代。
他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黑的牙。
“刷卡？”
“我们这小地方，没那么高级的玩意儿。”
他后退一步，指着林振华。
“再说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
“海城科技大学？我听都没听过！”
他身后的工人们，再次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就是！城里来的骗子，专骗我们乡下人！”
“看他们那细皮嫩肉的样，摸过扳手吗？”
马光头很满意这种气氛，他转身一指。
手指的方向，是车间最深处，一个被油布和灰尘覆盖的巨大轮廓。
“你们不是大学教授吗？”
“不是有学问吗？”
他走过去，一把扯掉了上面的油布。
“哗啦——”
灰尘弥漫。
一头锈迹斑斑的钢铁巨兽，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台巨大无比的冲压机，结构复杂，但此刻死气沉沉，机身上到处都是干涸的油污和锈迹，像一具躺在坟墓里的尸体。
“看见了没？”
马光头一巴掌拍在冰冷的机身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德国货，克劳斯800吨精密冲压机！”
他脸上带着炫耀，又带着浓浓的嘲讽。
“当年花了一千多万马克买回来的！宝贝！”
“可惜啊，三年前就彻底废了。”
他用脚踢了踢机器底座。
“德国人自己派专家来看了，说没救了，就是一堆废铁！”
他转过头，用一种看小丑的眼神，看着林振华。
“你们不是厉害吗？不是教授吗？”
“行啊。”
“别说修好它，你们要是能让它动一下，哪怕是放个屁！”
他伸出一根油腻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我不仅让你们见张铁柱，我还亲自把他给你们绑过去！”
“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工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厂长，你这不是为难人吗？德国鬼子都修不好的东西，就凭他们？”
“你看那老头，手白的跟娘们儿似的，他知道哪个是开关吗？”
“别把手弄脏了，教授！”
林振华没有理会这些噪音。
他走到那台钢铁巨兽面前，目光如同探照灯，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扫过。
他没有用手去碰。
他就这么绕着机器，不急不缓地，走了一圈。
最后，他停下脚步。
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他转头，对马光头说了一句话。
“给我找一壶刚烧开的水。”
“再拿一块干净的抹布。”
车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马光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他身后的工人们，也都愣住了。
开水？
抹布？
短暂的安静后，是更加猛烈的，歇斯底里的爆笑。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他要开水？”
“他要干什么？给机器洗个热水澡吗？”
“我的天，这是哪来的活神仙？他以为这是治感冒呢？”
马光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捂着肚子，指着林振华，上气不接下气。
“好！好！我给你！”
“我倒要看看，你个老神仙，要怎么用一壶开水，把这堆废铁给念活了！”
很快，一个工人拎着一个吱吱作响的铝皮水壶跑了过来，壶嘴里还冒着滚滚的热气。
另一人扔过来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
林振华接过东西，一言不发。
他在所有人看戏的目光中，弯下腰，钻进了机器的底座下方。
那地方又黑又脏，满是凝固的机油。
“哎哟，教授，小心您的西装！”
“别被油蹭着了，那可洗不掉！”
讥讽声不绝于耳。
林振华仿佛没听见。
他将滚烫的开水，浇在抹布上。
滋啦一声，白色的水蒸气升腾而起。
他拿着滚烫的抹布，在机器底下一个极其隐蔽，被厚厚油泥覆盖的角落，找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黄铜阀门，比拳头还小，像是某个被遗忘的零件。
他将热抹布，稳稳地敷了上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个奇怪的举动。
他们不明白。
他们只觉得滑稽。
一分钟。
两分钟。
林振华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像。
车间里，只有水蒸气“嘶嘶”的声音。
“喂，老头，你睡着了吗？”一个工人不耐烦地喊道。
就在这时。
林振华拿开了抹布。
他伸出右手，只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那个被热气熏得发亮的黄铜阀门。
他甚至没有看。
只是轻轻一拧。
在场的所有工人，都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那个阀门，他们认识。
是液压系统的总泄压阀。
三年前机器坏掉的时候，好几个老师傅用两米长的大扳手，加了杠杆，都没能拧动它分毫。
所有人都认定，它和整个机体，已经彻底锈死在了一起。
这个老头，用两根手指？
他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然而。
下一秒。
“咔哒。”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个被认为已经和机器融为一体的黄铜阀门，被林振华用两根手指，毫不费力地，拧动了九十度。
“噗——嗤——！！！”
一声无比巨大的，如同巨兽打喷嚏般的声响，猛然炸开！
一股高压气体，混合着黑色的油雾，从阀门接口处喷涌而出！
被锁死了三年的液压系统，压力，在这一瞬间，被完全释放！
还没等众人从这声巨响中反应过来。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山崩地裂般的金属撞击声，响彻整个厂区！
那台死寂了三年的冲压机，那根重达数十吨的巨大冲压臂，失去了液压的支撑，猛地从最高处砸了下来！
重重地，砸在了钢铁的底座上！
整个车间，整个地面，都在这一下撞击中，剧烈地颤抖！
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嘲笑，戛然而止。
马光头脸上的表情，从戏谑，到震惊，再到一片惨白！
他看着从机器底下，从容不迫钻出来的林振华，对方身上，甚至没有沾上一滴油污。
他看着那个如同神迹般被拧开的阀门。
他再看看那根砸下来的，仿佛宣告着神明降临的冲压臂。
马光头明白了。
这不是骗子。
这是真神！是能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张铁柱是他的摇钱树。
那眼前这个老头呢？他本人就是一个金矿！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窜入他的脑海。
不能让他走！
绝对不能！
马光头的脸色，从惨白，瞬间转为一种狰狞的赤红。
他猛地将两根手指放进嘴里。
“哔——！！！”
一声无比尖锐，刺耳的口哨声，划破了车间的寂静！
“哗啦啦——”
从车间四周的阴影里，从零件堆的后面，猛地冲出来十几个手持钢管、扳手的壮汉！
他们瞬间堵死了生锈的铁门，将林振华一行人，团团围住。
马光头向前一步，脸上那副谄媚讨好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凶狠的贪婪。
他用手指着林振华，声音如同淬了毒。
“偷学我们厂的独门技术，现在还想来挖我的人？”
他恶狠狠地一笑，露出了满嘴的黄牙。
“今天，你们谁也别想从这扇门里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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