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温书的声音温和，笑容无懈可击，仿佛只是传达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邀请。
但“传功长老”这四个字，本身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在天衍宗，传功长老地位尊崇，仅在宗主和几位常年不理俗务的太上长老之下，掌管藏经阁与功法传承，对门下弟子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他的“欣赏”和“邀请”，对于任何弟子而言，都堪称殊荣。
然而，云芷心中警铃大作。
太巧了。
她刚刚在宗门小比上展现出剑意，击败刘明，名声大噪，这位深居简出的传功长老便立刻派来了亲传弟子邀请。这效率，未免太高了些。是单纯的惜才？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比如，她修炼的《太上炼气总纲》，或者她触摸到的那丝“混沌”道韵？
无妄峰与主峰，谢无妄与传功长老，这其中是否存在着某种她尚不知晓的微妙关系？
瞬息之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云芷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受宠若惊，又带着些许迟疑：“传功长老召见？弟子惶恐。只是……师尊他老人家……”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将目光投向了孤绝的无妄峰方向，意思不言而喻——我需要请示我的师父。
叶温书笑容不变，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回应，温声道：“云师妹不必担心，谢师叔那边，家师自会派人知会。况且，只是寻常叙话，询问一下师妹的修行情况，想必谢师叔也不会介意。”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直接将请示的路径堵死，并且点明了是“询问修行情况”，合情合理，让人难以推脱。
云芷心念电转。强行拒绝，必定会得罪这位实权长老，对她目前而言绝非明智之举。而且，她也想看看，这位传功长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叶师兄引路了。”云芷微微躬身，做出了决定。
“师妹请随我来。”叶温书笑容更盛，侧身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喧闹的演武场区域，朝着主峰更高处走去。沿途遇到的弟子，见到叶温书，无不恭敬行礼，看向他身后云芷的目光，则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主峰作为天衍宗核心所在，气象远比外围诸峰更为恢弘。殿宇林立，灵气化雾，不时有强大的神识隐晦地扫过，秩序森严。与无妄峰那种极致的孤寂与自由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权力的规整与压抑。
叶温书并未带云芷去往寻常弟子往来频繁的传功大殿，而是引着她穿过几条幽静的回廊，来到一处位于山腰僻静处的雅致小院前。
院门古朴，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静心斋”三字，笔力苍劲，隐隐有道韵流转。
“师尊就在院内，师妹自行进去便可。”叶温书在院门前停下脚步，微笑着对云芷说道，自己却并无入内的意思。
“多谢叶师兄。”云芷道谢，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院内陈设简单，一株古老的悟道茶树散发着清心宁神的气息，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个石凳。一个身着朴素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烹煮着灵茶。
他看起来平平无奇，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就像凡间一个普通的耄耋老人。但云芷在踏入院门的瞬间，就感觉到周身空气微微一凝，仿佛进入了另一个领域，外界的一切声音、气息都被隔绝开来。
这位，就是传功长老，玄诚子。
云芷不敢怠慢，上前几步，恭敬行礼：“弟子云芷，拜见玄诚长老。”
玄诚子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看向云芷。在他的目光下，云芷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一切伪装，不仅仅是炼气六层的修为，那丝流光剑意，甚至她体内那经过初步调和、异于常人的五行灵力运转方式，都似乎无所遁形。
但他目光中的探究，似乎并不仅仅于此。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她的肉身，在她识海深处那异世的灵魂烙印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云芷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老者的修为，恐怕已至化境，感觉比谢无妄更加……深不可测！而且，谢无妄的审视是淡漠的、居高临下的观察，而这位玄诚子的目光，却带着一种更为主动和深入的探查意味。
“嗯，起来吧，不必多礼。”玄诚子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尝尝老夫这‘静心茶’，对稳固神魂，略有裨益。”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和，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放松的魔力。
“谢长老。”云芷依言坐下，姿态恭谨，心中警惕却提到了最高。她端起面前那杯氤氲着淡淡白雾、散发着清冽香气的灵茶，并未立刻饮用。
玄诚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品了一口茶，缓缓道：“你在小比上的表现，老夫听说了。炼气六层，初悟剑意，更是以五行伪灵根之资，实属难得。”
他语气带着赞赏，但话锋随即一转：“尤其是，你似乎找到了一条……颇为独特的灵力运用之道？竟能让你这资质，发挥出远超同阶的实力。老夫掌管宗门功法传承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奇特的路径。”
来了！
云芷心中凛然。果然是为了这个！
她斟酌着词句，谨慎回应：“回长老，弟子只是侥幸，于藏经阁中翻阅了一些前辈心得，偶有所悟，胡乱尝试罢了，当不得长老谬赞。”
“藏经阁？”玄诚子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那几篇无人问津的‘混沌初开’残篇，还有那卷《万物源流考》吧？”
云芷心中巨震！他连这个都知道？！是了，藏经阁本就是他的管辖范围，自己在其中翻阅了哪些典籍，他若想知道，易如反掌！
“长老明鉴。”云芷低头应道，知道隐瞒无用。
“混沌化生，万气流衍……想法是好的，志向也可嘉。”玄诚子轻轻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但小姑娘，你可知道，这条路，古往今来，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尝试过？最终，不是走火入魔，便是耗尽寿元，徒劳无功。”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古井，深不见底：“大道虽宽，却也讲究循序渐进，脚踏实地。过于追求虚无缥缈的‘本源’、‘混沌’，乃是舍本逐末，非是正道。”
云芷沉默不语。她知道玄诚子说的有一定道理，无数先辈的失败就是明证。但她也坚信，自己凭借《太上炼气总纲》打下的坚实基础，以及那匪夷所思的悟性，再加上无妄峰石影的机缘，或许能走通这条别人走不通的路！
玄诚子看着她沉默却坚定的眼神，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老夫并非要扼杀你的天赋。只是提醒你，修行之路，选择比努力更重要。你既入天衍宗，又得谢师弟青眼，便是与我宗门有缘。”
他顿了顿，终于图穷匕见：“你那独特的灵力调和之法，虽只是雏形，却已显不凡。若能将其原理、感悟，上交宗门，充实藏经阁，供后世弟子参考借鉴，亦是功德无量之事。宗门，自然不会亏待于你。功法、资源、乃至老夫的亲自指点，皆可为你敞开。”
云芷猛地抬头，看向玄诚子！
上交宗门？！
原来如此！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他看中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所悟出的、这条可能触及大道本源的“混沌”之路的雏形！他想用宗门的资源和承诺，来换取她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悟”！
是觊觎？还是真的为了宗门传承？
亦或是……他或者他背后的势力，也从这条路上，感受到了某种威胁，或者……机遇？
云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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