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来自地窟最深处的闷响,仿佛敲在了在场所有生灵的神魂之上。
并非巨响,却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核心的厚重与死寂,让疯狂的龙魂嘶吼凝固,让晶柱女子面色惨白,让幽泉勾魂使狂喜狞笑,也让谢无妄的剑眉锁得更深。
“黄泉骸主……”晶柱女子喃喃重复,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深切的、近乎绝望的恐惧,“它不是沉睡在‘轮回井’畔,由府君亲自封印看守吗?怎会提前苏醒……是了,是‘九幽汲灵大阵’崩溃,地脉本源剧烈动荡,刺激了它……”
她的话语虽轻,却如同寒冰,刺入云芷的心底。连这位疑似上古存活至今、能操控九幽镇水的神秘女子都感到绝望的存在,该是何等恐怖?
谢无妄缓缓收回指向龙魂的剑指,周身剑意由锋锐转为凝实厚重的防御姿态,将云芷牢牢护在身后。他虽不知“黄泉骸主”具体为何物,但那苏醒的气息,沉重如万古山岳,死寂如亘古冥河,其层次……绝对超越炼虚,甚至可能触及合体后期乃至大乘的边缘!而且,那气息中蕴含的,是与整个九幽之地轮回法则隐隐相连的权柄之力,绝非寻常修炼者可比。
“哈哈哈!谢无妄!任你剑道通天,在这九幽深处,惊醒了守护轮回核心的骸主,便是自寻死路!”幽泉勾魂使擦去嘴角血迹,虽然伤势不轻,眼中却满是幸灾乐祸与恶毒的快意,“骸主苏醒,方圆万里幽冥生灵皆受其威,我看你们如何逃!待我府中强者与骸主汇合,便是尔等魂飞魄散、永镇黄泉之时!”
他话音未落,远处那些被骨符召唤而来的幽冥气息,已经逼近了许多,隐约可以看到数道裹挟着浓郁死气的黑影,在崩塌的岩隙与动荡的湖水中穿梭而来,其中两道气息,赫然也达到了化神境界!
前有苏醒的未知恐怖存在“黄泉骸主”,后有追兵及即将汇合的幽冥府援兵,侧面还有虽被谢无妄一剑所慑、却依旧虎视眈眈、状态不明的幽泉勾魂使,而己方,云芷、凌霄重伤濒危,晶柱女子残灵将散,唯有谢无妄一人尚有一战之力,却要面对内外夹击、甚至可能直面那“骸主”的绝境!
形势,急转直下,危如累卵!
“咚……咚……”
那沉闷的“心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有力。伴随着这声音,地窟底部那粘稠的湖水开始疯狂向中心旋涡汇聚,一个巨大的、仿佛连接着九幽最深处冥土的黑暗漩涡,正在湖底形成。漩涡中心,无法形容的古老死寂气息如同井喷般涌出,所过之处,连崩塌的岩石碎屑都瞬间失去了一切活性,化为苍白的尘埃。
疯狂龙魂“溟苍”此刻再也不敢挣扎,那庞大的怨念躯体瑟瑟发抖,本能地朝着远离漩涡的方向蜷缩,发出低沉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仿佛回忆起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刻骨铭心的恐惧。
晶柱女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绝望,看向谢无妄和云芷,语速极快:“剑仙,小友,听着。黄泉骸主,乃上古‘冥河龙族’最后一位龙皇陨落后,其不朽龙骨通灵,融合了部分破碎的轮回权柄所化的‘法则生灵’。它没有清醒的灵智,只有守护‘轮回井’、清除一切干扰轮回秩序之‘异物’的本能。我们在此大战,破坏大阵,气息驳杂,在它感知中,便是最大的‘异物’!”
“它一旦完全苏醒现身,会无差别攻击视野内所有非纯粹九幽死灵的存在。我们……绝无胜算。”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唯一的生路,是在它完全现身之前,我燃烧所有,助溟苍解脱,引动九幽镇水本源暴动,短暂扰乱此地方圆百里的幽冥法则,制造混乱。届时,或许能干扰骸主的感知和幽冥府援兵的锁定,你们趁机,沿我之前感应到的、溟苍记忆中的一条隐秘‘水脉裂隙’逃离!那条裂隙,可通往九幽外围相对安全的‘沉魂荒原’!”
燃烧所有?云芷心神一震,看向晶柱女子那已经开始变得越发透明的身影。这位前辈,竟打算牺牲自己,为他们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前辈……”云芷虚弱开口。
女子却微微摇头,目光温柔而决绝地看了一眼远处恐惧呜咽的龙魂:“我欠溟苍的,欠这方天地的……太久了。以此残灵,换他解脱,换你们一线生机,值得。”她又看向谢无妄,“剑仙,请务必护住这位小友。她身上……有破局的‘希望’。我能在她身上,感应到一丝超越此界轮回的……‘变数’气息。”
谢无妄深深看了女子一眼,没有多言,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前辈大义,无妄铭记。通道一开,我等即刻撤离。”
“好!”女子不再犹豫,双手猛地于胸前合十,身周淡蓝色的光芒瞬间炽烈到极致,晶柱剧烈震颤,表面出现道道裂痕!“以我冰漓残灵,祭九幽镇水,唤万古清明——净!”
轰然间,环绕晶柱的几道巨大水龙卷彻底崩散,化作最精纯的九幽镇水本源,如同蓝色的天河倒卷,不再是束缚,而是带着无尽的温柔、净化与哀伤,彻底包裹住了那瑟瑟发抖的疯狂龙魂“溟苍”!
“溟苍……醒来……回家……”女子温柔的声音,如同母亲的催眠曲,响彻地窟。
被纯净镇水包裹的龙魂,先是剧烈挣扎,随即那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模糊头颅上,疯狂之色开始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逐渐清明的神色。幽蓝的怨念能量被迅速净化、剥离,露出了其核心处一道微小却凝实、散发着淡淡苍青光泽的……蛟龙本源真魂!
那真魂的模样,赫然与云芷之前所见的、尚存清明的蛟龙残魂“溟苍”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纯粹、更加虚弱。
它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澈,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伤,看向了晶柱中光芒越来越黯淡、身影几乎要消散的女子。
“冰漓……阿姐……”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递出来。
“嗯,姐姐在。”晶柱女子(冰漓)笑了,笑容凄美而释然,“睡吧,溟苍。姐姐带你……回家。”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彻底消散!那巨大的晶柱也随之轰然崩塌,化为漫天淡蓝色的光点。而包裹着溟苍真魂的九幽镇水本源,则化作一个湛蓝的水晶泡泡,包裹着那缕微弱的真魂,无视了空间阻隔,朝着地窟上方某个冥冥中的方向,一闪而逝,消失不见。
净化完成,龙魂解脱,残灵消散!
几乎在冰漓消散、溟苍真魂被送走的同一时刻,失去了她力量维持和净化的、原本就因大阵崩溃而紊乱的九幽镇水本源,彻底失控!
“轰隆隆——!!!”
整个地窟,不,是整个地下湖区域,发生了恐怖的地脉暴动!比之前剧烈百倍的震荡传来,无数道粗大的、蕴含着狂暴净化与毁灭之力的镇水水柱,从湖底、从岩壁裂缝中疯狂喷涌而出,横扫一切!空间剧烈扭曲,幽冥法则在此地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与断层!
“就是现在!”谢无妄低喝一声,一手揽住云芷的腰,另一手虚空一抓,一道柔和的剑气将远处昏迷的凌霄卷起,护在身侧。他双目如电,神识在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中急速扫过,瞬间锁定了冰漓消散前以最后意念传递过来的那个方位——一处因镇水喷涌而新裂开的、通往幽暗深处的岩壁裂缝,那里,隐隐有异常的水汽波动。
没有丝毫犹豫,谢无妄身化剑光,包裹住云芷和凌霄,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在狂暴的镇水水柱和崩塌的乱石间灵活穿梭,以惊人的速度射向那道裂缝!
“想跑?!留下镇魂石!”幽泉勾魂使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冰漓竟如此决绝,更没想到失控的镇水暴动如此恐怖,连他都不得不暂避锋芒。眼看谢无妄要逃,他强顶着暴动的冲击,催动阴影长剑,一道凌厉的黑色剑光斩向谢无妄所化剑光的尾部!同时,他朝着远处正在赶来的援兵和那湖底越来越大的黑暗漩涡方向厉啸:“拦住他们!骸主大人,请出手灭杀这些扰乱轮回的异物!”
他喊出“骸主”二字的瞬间,湖底那巨大的黑暗漩涡中心,猛地探出了一只……无法形容其巨大的骨爪!
那骨爪通体呈暗金色,并非惨白,上面布满了无数玄奥晦涩的天然纹路,仿佛由最精纯的死亡与轮回法则凝聚而成。仅仅是一截指骨,便比之前疯狂龙魂的整个头颅还要庞大!骨爪探出的瞬间,整个地窟的时间都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狂暴的镇水水柱、崩塌的碎石,都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层次与法则权柄的绝对压制,笼罩了全场!
谢无妄所化的剑光猛地一滞,速度骤降,如同陷入无边泥沼!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而勾魂使斩来的那道黑色剑光,却不受影响般,趁机狠狠斩在了剑光护罩之上!
“噗——”护罩剧烈波动,虽未破碎,但内里的云芷和凌霄再次受到冲击,云芷喉头一甜,鲜血涌上,被她强行咽下。
“走!”谢无妄眼神冰冷,体内爆发出更炽烈的剑意,强行挣脱那骨爪带来的法则压制,剑光再次加速,眼看就要没入那道裂缝!
就在这时——
那黑暗漩涡中,传来了一声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充满无尽死寂与漠然的叹息。
随即,那只探出的暗金色骨爪,朝着谢无妄剑光逃离的方向,轻轻……一握!
并非抓取,而是……掌控!
刹那间,谢无妄前方那道作为生路的裂缝周围,空间法则被强行扭曲、凝固!裂缝本身开始急速缩小、弥合!更有无数由纯粹死亡法则凝聚而成的灰白色锁链,凭空生出,缠绕向剑光!
真正的绝杀,来自这位苏醒的“黄泉骸主”!它虽无灵智,但本能地要将这些“扰乱者”留下,彻底抹除!
前路被封,死亡锁链缠身,后有追兵,脚下是暴动的地脉与失控的镇水……
难道,真的要陨落于此?
谢无妄眼中厉色一闪,周身剑意疯狂攀升,竟隐隐有燃烧本源、搏命一击的趋势!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连谢无妄都准备拼命之时——
一直被谢无妄护在身侧、气息微弱的云芷,怀中那枚先前曾异动过的“寂灭指环”,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这一次,指环不再是散发微光,而是自主地脱离了云芷的怀抱,悬浮于半空!
指环表面,那些古老晦涩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开始流转,散发出一种与“黄泉骸主”的死亡法则截然不同,却同样古老、深邃、甚至隐隐带着一丝……超脱轮回意蕴的灰蒙蒙光芒!
这光芒出现的瞬间,那缠绕而来的灰白色死亡锁链,竟然如同遇到了天敌一般,动作猛地一滞!
就连那黑暗漩涡中,正要完全探出的、属于“黄泉骸主”的庞然身躯,似乎也……微微顿了一下。
一个模糊不清、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苍老叹息声,竟隐约从指环中传出,又或者,是从那黑暗漩涡深处传来:
“寂……灭……是你……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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