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的眼皮颤动,如同破茧前最后的挣扎。他眉心处,血色符纹与灰白印记依旧沉寂,但周身的气息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因濒死而涣散、又因印记侵扰而驳杂的气息,此刻如同被反复淬炼过的精铁,变得凝实、纯粹、且隐隐透出一股内敛的锋芒。
这锋芒,不同于他以往那种外放的、带着天生剑胎优越感的锐气,而是一种沉淀了生死、破碎了虚妄、于废墟中重生般的坚韧与清澈。
“剑心涅盘……”谢无妄低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置之死地而后生,破而后立。此子此番劫难,若能挺过,剑道前途,不可限量。”
云芷也感觉到凌霄气息的变化,心中稍安。凌霄的苏醒,或许能成为此次行动的助力,至少多一份战力,也多一个了解九幽与轮回印记情况的“知情者”。
在两人注视下,凌霄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时,那双眼眸中带着茫然与空洞,仿佛沉睡了太久,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很快,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平静,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与痛楚。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僵硬地移动,扫过石室顶部那深邃的星空穹顶,扫过四周布满玄奥刻痕的墙壁,最终落在近前的云芷和谢无妄身上。
当他看清云芷时,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谢无妄那虽仍显苍白、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身影时,眼底深处明显闪过一丝敬畏与……愧疚?
“谢……谢前辈……云……师妹……”凌霄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显然太久未曾开口。他试图起身,却因身体虚弱和长时间昏迷而力不从心。
“莫要妄动。”谢无妄淡淡道,一道柔和的灵力将他托住,“你伤势未愈,神魂初定,需静养。”
凌霄依言停下动作,靠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喘了几口气,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残留的血迹与破损的衣衫,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虽然微弱却异常“干净”的灵力流转,以及眉心那被镇压却依旧存在的异样感,脸上露出了困惑与思索的神色。
“我……还活着?”他低声自语,仿佛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我记得……我用了‘玉石俱焚’……阵眼爆炸……然后……”
记忆的碎片开始涌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九幽地窟,疯狂龙魂,幽泉勾魂使,云芷最后的保护,阵眼爆炸的烈焰与冲击……以及,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那无边无际的痛苦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某种“真相”的冰冷与绝望。
“是你们……救了我?”他看向云芷和谢无妄,语气中带着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背负了什么的感觉。
“是寂灭道主前辈留下的剑冢庇护了我们,也是你命不该绝。”云芷平静道,并未居功。她能感觉到,醒来的凌霄,与之前那个傲慢自负的“原男主”有了本质的不同。
“寂灭道主……剑冢……”凌霄喃喃重复,目光扫过墙上的遗刻,眼中渐渐露出震撼与明悟之色。他虽未细看内容,但那些刻痕中蕴含的深沉剑意与大道真韵,已让他心神剧震。
“看来你已有所感。”谢无妄看着他,“你昏迷期间,发生了许多事。长话短说,我等如今身处寂灭道主遗留的‘归寂剑冢’深处。外界九幽之地危机四伏,黄泉骸主即将被幕后黑手‘天道意志’彻底控制。而我等,已继承寂灭道主遗志,立誓对抗‘祂’,破其剧本,斩断宿命。”
谢无妄言简意赅,将最关键的信息告知凌霄,同时观察着他的反应。
凌霄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中先是闪过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但很快,这震惊便被一种深切的痛苦、恍然以及……最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所取代。
“原来……如此……”他闭上眼睛,声音带着颤抖,“‘剧本’……‘天命之子’……呵……原来我所谓的‘天生剑胎’、‘气运所钟’,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连我对云师妹的厌恶,对清月的……感情,也都是被设定好的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自嘲与苦涩,更多的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虚无感。
云芷看着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许同病相怜。他们都是被“剧本”操控的棋子,只不过她觉醒得早,而他,是在经历生死、剑心破碎后,才窥见了残酷的真相。
“未必全然是戏码。”谢无妄忽然开口,声音沉稳,“‘祂’虽设定框架,引导轨迹,但具体的情感、选择、乃至最终的觉醒,或许仍有个人意志的挣扎空间。否则,寂灭道主等先贤,也无从反抗。你此刻能感到痛苦与愤怒,本身便证明了你的‘自我’并未完全泯灭。”
凌霄猛地睁开眼,看向谢无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
“你的剑心,于破碎中涅盘重生,这并非‘剧本’所能安排。”谢无妄继续道,“你感应到苏清月的危机,发出警示,这亦是你本心的牵挂。过往或许有被引导的成分,但未来如何走,选择权,现在你手中。”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凌霄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他挣扎着,以剑拄地,强撑着站起身来,虽然摇摇晃晃,脊梁却挺得笔直。他面向谢无妄和云芷,郑重地躬身一礼。
“晚辈凌霄,多谢前辈与云师妹救命之恩,更谢点拨迷津之恩。”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过往种种,是凌霄愚昧,受‘剧本’所惑,多有得罪,万望海涵。从今日起,凌霄愿追随前辈与云师妹,一同对抗那所谓‘天道意志’,斩断宿命,破此囚笼!纵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无悔!”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眼神清澈而坚定,再无半分往日的傲慢与虚浮。涅盘后的剑心,让他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道路。
云芷和谢无妄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凌霄的加入,无疑增强了他们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对苏清月的感应,以及眉心那特殊的轮回印记,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如此,便算你一份。”谢无妄道,“不过,你伤势未愈,需尽快恢复。我等即将前往九幽最核心的‘轮回井’,执行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
他将与黄泉骸主清明意志的交易,以及轮回井底的凶险,简要告知了凌霄。
凌霄听罢,非但没有畏惧,眼中反而燃起更炽烈的斗志:“轮回井底,直面‘祂’之分身烙印?好!算我一个!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正该用在刀刃上!而且……”他摸了摸眉心,“这东西,或许在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他指的自然是那黄泉骸主的轮回印记。这印记既是隐患,也可能成为与骸主沟通、甚至利用轮回之力的特殊媒介。
“你有此心,甚好。”谢无妄道,“不过,行动之前,你需尽快恢复战力。此地养剑池水与遗刻道韵,对你大有裨益。云芷,你将那卷轴上关于疗伤与稳固神魂的部分,传于他。”
“是。”云芷应下,将之前所得卷轴中关于利用养剑池水疗伤的法门,以神识传给了凌霄。
凌霄立刻盘膝坐下,依言开始引导池水之力疗伤。涅盘后的剑心让他对剑意与灵力的掌控更为精妙,恢复速度远超常人预期。
趁此机会,云芷和谢无妄也开始最后的状态调整与计划细化。
“带上凌霄,有利有弊。”谢无妄传音道,“利在其战力与印记的特殊性,或能成为奇兵。弊在其伤势未愈,可能成为拖累,且其与苏清月的因果,是否会引来‘祂’的额外关注,尚未可知。”
“但他已立誓,且涅盘剑心坚定,值得信任。”云芷道,“至于苏清月……或许,这也正是我们需要面对的。凌霄的感应,或许能为我们提供关于苏清月乃至‘祂’当前动向的线索。”
谢无妄沉吟片刻,最终点头:“也罢。既已同行,便当信任。计划需稍作调整。进入轮回井后,你我主攻,尝试斩断‘祂’之分身烙印。凌霄则负责利用印记,尝试与黄泉骸主清明意志建立更稳固联系,并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轮回反噬或其他变故。”
云芷表示同意。三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一日后,在养剑池水与遗刻道韵的辅助下,三人状态皆恢复至一个相对较好的水平。谢无妄伤势稳定了六七成,战力恢复大半。云芷神魂充盈,新剑意掌控纯熟。凌霄虽未完全康复,但已恢复了基本行动与战斗能力,涅盘剑心让他对剑道的理解更上一层楼,实力比起受伤前甚至隐隐有所精进。
是时候出发了。
三人站在石室中央,最后看了一眼寂灭道主的遗刻与莲台。
“道主前辈,晚辈等此去,必不负所托!”云芷在心中默念,握紧了手中的寂灭指环与怀中的道痕泪晶。
谢无妄则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剑冢之门,开!”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石室一侧的墙壁上,原本光滑无痕之处,忽然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一扇虚幻的、由纯粹剑意构成的门户,缓缓浮现。
这是寂灭道主留下的、连接剑冢与九幽某处隐秘节点的单向通道。通过它,他们可以避开大部分九幽险地,直接抵达靠近轮回井区域的边缘。
“走吧。”谢无妄率先踏入剑意门户。
云芷紧随其后。
凌霄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他重获新生的地方,眼中再无留恋,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迈步而入。
剑意门户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消失不见。
石室重归寂静,只有莲台上,仿佛有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悄然散开。
而与此同时,九幽深处,那口象征着万物归宿、也蕴含着莫大凶险的“轮回井”旁,一道冰冷、漠然、仿佛由无数规则线条构成的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阻隔,投向了某个正在靠近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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