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燕京时,已是春末夏初。北地的寒风褪去了刺骨的凛冽,换上了几分料峭的暖意。燕山逶迤的脊线在晨光中泛着青黛色,官道两旁,新生的野草顽强地从去冬的枯黄中钻出点点嫩绿。大军开拔的烟尘,惊起了道旁林间的飞鸟。
我此番西行,名义上是“奉卢都统制令,巡边督师,绥靖西山,清剿残匪,护佑商旅”。帅旗之下,除了我直属的三千中军精锐(步骑各半),更有张荣、萧突迭两部共计八千骑兵随行,对外宣称是加强西山防务、轮换驻军。而在我们身后,还有一支由朱武精心组织的,包含粮草官、工兵匠人、通译、医官乃至少量文吏的后勤与行政队伍,规模亦有两千余人。
这支总人数超过一万三千的队伍,携带了足以支撑数月的粮草和大量箭矢、备用兵甲、营帐器具,甚至还有一些用于筑城修寨的工具材料。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巡边”或“换防”,而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志在长远的军事与政治行动的前奏。
队伍沿着燕山西麓的官道缓缓西行。这条路,在辽金时期是连接燕京与西京大同的重要通道,也是商旅往来、军队调动的要冲。如今,燕京光复,大同(云州)仍在金将宗翰手中,这条路上便多了几分肃杀与不确定。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距离燕京较近的州县,在联军治理下已初步恢复生机,田野间可见农人耕作,驿站也重新运作。但越是向西,战争的创伤便越明显。废弃的村落,焚毁的驿站,荒芜的田地,随处可见。偶尔能看到一些零星的百姓,在废墟间艰难地寻觅着什么,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大队军马经过,便如受惊的兔子般躲藏起来。
“都是金狗和溃兵造的孽!”张荣啐了一口,眼中喷火。他麾下的骑兵有不少是北地子弟,见此情景,更是同仇敌忾。
萧突迭指着远处一片焦黑的土地:“那是去冬金军溃兵路过时烧的,说是为了不让追兵得到补给。这些畜生,打不过咱们,就祸害百姓!”
我沉默地听着,心中沉郁。光复河山,绝不仅仅是夺回城池那么简单。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让这里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是比打仗更加艰难漫长的任务。
我们的第一个重要目的地,是位于燕京与大同之间、扼守西山要冲的重镇——蔚州。
蔚州城防尚算完整,守将是原梁山头领之一、“百胜将”韩滔。他是在联军光复河北后,被派来此地镇守的,麾下有三千步卒。得知我率大军前来,韩滔早早出城十里相迎。
“武二哥!”韩滔快步上前,抱拳施礼,脸上带着激动与恭敬。梁山旧部的情谊,历经战火,愈发深厚。
“韩滔兄弟,辛苦了。”我下马扶起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历经沙场的老兄弟。他比在梁山时清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眼神更加沉稳锐利。“蔚州情形如何?”
韩滔一边引我们入城,一边汇报:“蔚州城还算稳固,金狗溃兵和附近山匪曾来骚扰过几次,都被弟兄们打退了。只是城外百姓流失严重,田地荒芜,商旅几乎断绝。城里存粮也不多了,全靠燕京那边偶尔接济。另外……”他压低声音,“西边大同方向,宗翰的游骑最近活动频繁,似乎在试探我军虚实。”
我点点头。蔚州的情况在意料之中,这里地处前线,民生凋敝是必然。宗翰的试探,也说明我们西进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在蔚州休整两日,详细了解了周边地形、敌情、以及残存的民生状况后,我召集张荣、萧突迭、韩滔等将领议事。
“蔚州乃西山门户,必须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我指着铺开的地图,“韩滔兄弟所部,继续镇守蔚州城,加固城防,清理周边匪患,并设法招引流亡百姓归田,恢复生产。我会留下部分粮种和农具。”
“张荣、萧突迭。”我的手指向西移动,“你二人率骑兵主力,以蔚州为基地,向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展开。西北方向,沿着桑干河谷,逐步清剿沿线残敌,收复灵丘、广灵等小城,并前出至雁门关以东区域,建立前哨,监视大同方向金军主力动向。西南方向,则向飞狐陉、蒲阴陉等太行山隘口活动,剿灭山匪,确保通往河北腹地的山路畅通,并与可能在河东(指山西)活动的抗金义军取得联系。”
“记住,”我强调道,“你们的首要任务是‘清剿边患’、‘保护商路’,行动要迅猛,但不可过于深入,避免与宗翰主力过早决战。遇到金军大队,以袭扰、迟滞为主,保存实力。重点是控制关键道路、隘口,建立我们的影响范围,并收集一切关于大同金军及河东局势的情报。”
张荣和萧突迭齐声领命,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兴奋光芒。这种灵活机动、有明确目标的任务,正是他们擅长的。
“那我呢,二哥?”韩滔问道。
“蔚州是根本,也是中转。”我看着他,“你的任务很重。要守住城,要安民,还要为张荣他们提供后勤支持。我会留下部分工兵和匠人,协助你修缮城防、官道,并设立固定的补给点。同时,你要设法与蔚州本地尚存的乡绅、耆老取得联系,争取他们的支持,尽快让蔚州地区恢复一些元气。”
布置妥当,大军再次分开行动。张荣、萧突迭如同两支离弦的箭,带着八千骑兵,没入了西山苍茫的群山与河谷之中。而我则率领中军与后勤队伍,暂时驻扎在蔚州,居中调度,并着手实施我的另一个重要计划——并非单纯的军事推进。
我让随行的文吏和通译,带着我的亲笔信和备好的礼物(主要是盐、茶、布匹等紧俏物资),前往蔚州西北、西南山区,以及更远的、名义上仍属金国控制,但实际由当地豪强或部落头人自治的区域。
信中的内容很直接:阐明北伐联军光复幽燕、驱逐金虏的大义;指出金国衰败、无力顾及边远之地的事实;表达联军愿与各地豪杰和平共处、互通有无、共保乡梓的意愿;并隐晦地提出,若愿接受联军“招抚”,则可获得官职承认、贸易优惠以及安全保护。
这一手,是朱武在燕京行之有效的策略的延伸。在西山这种山高皇帝远、民族成分复杂、统治力量薄弱的地方,单纯的军事征服往往代价高昂且难以持久,而政治上的拉拢与利益捆绑,有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与此同时,我派出多批精干的斥候,化装成商旅、猎户或流民,向西深入,目标直指大同。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尽可能详细地摸清宗翰大军的兵力部署、粮草囤积、士气状况,以及大同城本身的防御情况,还有宗翰与金国朝廷、与其他金军将领之间的关系动向。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荣、萧突迭的进展颇为顺利。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和强大的战斗力,他们迅速扫清了蔚州外围数股较大的溃兵匪帮,并成功“劝降”了两个占据险要山寨、摇摆不定的当地土豪,兵不血刃地控制了灵丘城。通往雁门关方向的官道基本被打通,建立了数个临时哨站。西南方向,也清理了飞狐陉的部分路段,并与活动在太行山中的一支打着“抗金”旗号的小股义军取得了初步联系。
派出去的文吏也陆续带回了一些好消息。一些地处偏远、饱受金军和溃兵勒索的小部族或山村豪强,在收到礼物和承诺后,态度明显松动,表示愿意与联军“友好往来”,甚至默许联军人员通过其领地。虽然距离真正的归附还很远,但至少打开了一个口子。
然而,斥候从大同方向传回的情报,却让形势变得有些微妙。
宗翰不愧为金国名将,虽然新败于白沟,退守大同,但其治军严谨,麾下仍有数万精兵(主要是女真本部和中西京签军),大同城防更是经营多年,坚固异常。更重要的是,斥候探知,宗翰似乎并未因燕京失陷而完全沮丧,反而在大力整顿内部,拉拢漠南诸部,并向金国朝廷请求援兵和粮饷,摆出了一副积蓄力量、伺机反扑的架势。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宗翰似乎与西面黄河对岸、仍由部分金军和西夏军队控制的河套地区有所勾连。如果宗翰得到西夏的默许甚至支持,从河套获得补给或侧翼掩护,那么他固守大同、威胁幽燕西侧的资本将大大增加。
“宗翰老而弥辣,不可小觑。”我看着汇总的情报,对身边的将领和幕僚说道,“他想以大同为支点,稳住阵脚,联络西夏,图谋再起。我们不能给他这个时间。”
“二哥的意思是……要动大同?”韩滔问道。
“现在强攻大同,时机未到,伤亡也会很大。”我摇头,“但我们可以加大压力,不断削弱其外围,压缩其空间,动摇其军心,同时……切断他可能的外援。”
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黄河“几”字形拐弯处,河套平原的位置。
“西夏……”我沉吟道。西夏国小力弱,夹在宋、金、蒙古之间,向来首鼠两端。之前联金攻宋,捞取好处,如今金国势衰,其态度必然暧昧。
“或许,该派个能言善辩、胆大心细之人,去西夏走一趟了。”我缓缓道,“不必要求其助我,只需陈明利害,使其保持中立,甚至……如果能暗中给予一些方便,比如限制金军利用其境调动、贸易,那便是大功一件。”
众人闻言,皆觉此计大妙,但执行起来风险极高。去国千里,穿越敌境,游说外国,非胆识过人、机智善变者不可为。
“此事,我来安排。”我心中已有了初步人选,但还需仔细斟酌。
就在我筹划对大同进一步施压与外交策反之时,一个来自更遥远西方的消息,通过梁兴派来的联络使者,送到了我的案头。
使者带来的,不仅仅是梁兴的问候和西线军情通报,还有一个令人震惊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传闻:
“据往来西域的商队传言,极西之地,数年前曾有一支庞大的蒙兀人(蒙古)部落联盟,在其首领铁木真统率下迅速崛起,东征西讨,灭了草原上许多大部族,声势极为浩大。然近年来,此联盟似有内乱分裂之象,部分部落东迁,与金国北疆已有接触摩擦……梁兴将军嘱我禀告武都统制,此草原新动态,或与我幽燕未来安危,有莫大关联,万不可不察。”
蒙兀人……铁木真……
这两个名字,如同遥远天际隐隐传来的雷声,让我心中警兆骤生。金国虽仍是眼前大敌,但这来自草原深处的新兴力量,其潜在的威胁,或许更加深远、更加可怕。
西进之路,刚刚展开序曲,便已牵扯出北方草原的暗影与西方邻国的博弈。
局势,比预想的更为复杂。
但无论如何,脚步不能停。
我望向西方,那里是层峦叠嶂的太行,是雄踞险要的大同,是更广阔的未知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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