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的马车缓缓驶入李府,他被亲兵搀扶着下车,踏入院内,见老者一家正拖着简单的行囊,蹒跚着向外走去。老者的老伴躺在一张简陋的竹床上,被儿子背着,气息奄奄,口中还低声呻吟着。赵构眉头微蹙,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仓皇出逃,怎会如此狼狈?这些百姓受些委屈,也是理所当然。他终究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正厅。
“大家,您可算歇息了!”康履连忙起身迎上前,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奴才已经让人去备酒菜了,都是镇上最新鲜的食材,保证大家满意。”
赵构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简单些即可,吃完便简单些即可,吃完便走,不可久留。”
“大家放心,奴才省得。”康履应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屋内的陈设。这李府虽不算奢华,却也布置得颇为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案上摆着一方砚台,看着便有些年头。康履心中一动,趁赵构闭目养神之际,悄悄对身旁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
那小宦官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将砚台揣入怀中,又取下墙上的一幅字画,卷起来藏在身后。老者的儿子在院外收拾行囊,恰好瞥见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冲进来理论,却被另一名小宦官死死拦住,推搡着赶出了院门。
半个时辰后,酒菜端了上来,不过是几盘青菜、一碗鸡汤,还有一壶米酒。赵构本就无心饮食,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道:“走吧。”
康履却还在狼吞虎咽,闻言连忙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大家稍等,奴才还有些东西要带上。”说罢,他指挥着小宦官,将屋内值钱的物件尽数打包,连桌上的茶壶、烛台都没放过,满满当当装了两大包,绑在马背上。
车队再次启程,李府的大门敞开着,院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衣物散落,墙上的字画被取下的地方,留下一道淡淡的印痕,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老者一家站在寒风中,望着远去的车队,泪水混着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卧病的老妇人气息愈发微弱,老者抱着她,仰天长叹,声音嘶哑:“这乱世,这昏君,让我们百姓如何活下去啊!”
这般情景,并非个例。一路向南,康履等人如同蝗虫过境,所到之处,但凡有像样的宅院,便强行征用,稍有不从,便是打骂相加。他们不仅强占民宅,还肆意抢夺百姓的财物,粮食、衣物、首饰,只要看得上眼,便尽数掠走。有一户人家藏了几匹绸缎,本是准备给女儿做嫁妆的,被康履发现后,不仅绸缎被抢走,男主人还被小宦官打断了腿,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随行的将士看在眼里,怒在心中。御营都统制及枢密使王渊素有忠勇之心,见康履等人如此嚣张跋扈,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这日,车队行至一处驿站,康履又要强行赶走驿站内的旅客,独占最好的房间。一名老兵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劝阻道:“康大人,这些旅客也是逃难的百姓,何必赶尽杀绝?不如各让一步,共处一晚便是。”
康履闻言,顿时火冒三丈,指着老兵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咱家的事!大家南巡,何等尊贵,岂能与这些草民同处一室?再敢多言,便以谋逆论处!”说罢,他使了个眼色,两名小宦官立刻上前,对着老兵拳打脚踢。
老兵被打得口鼻流血,却依旧倔强地喊道:“宦官乱政,祸国殃民!你们如此作恶,迟早会遭报应的!”
王渊恰好路过,见此情景,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两名小宦官,沉声道:“康大人,适可而止吧!将士们浴血奋战,保护官家南迁,并非让你等在此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康履见王渊竟敢顶撞自己,心中更是恼怒,冷笑道:“王统领好大的胆子!咱家是大家身边的人,所作所为,皆是奉了圣上的旨意,你也敢干涉?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你休要血口喷人!”王渊怒目圆睁,手按腰间佩剑,“我王渊忠心报国,岂会造反?倒是你等宦官,仗着官家宠信,骄奢作乱,强占民宅,抢夺财物,早已引起天怒人怨!若再不知收敛,迟早会激起民变!”
两人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车内的赵构。赵构本就心神不宁,听闻外面的吵闹声,更是烦躁不已,掀开车帘呵斥道:“吵什么?成何体统!”
康履见赵构出来,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跪倒在地:“大家,奴才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想让您住得安稳些,可王统领却百般阻拦,还辱骂奴才,说奴才祸国殃民!”
王渊也连忙躬身道:“官家,康大人所言不实!他强占民宅,欺压百姓,将士们早已怨声载道。如此下去,恐失民心,不利于官家南迁啊!”
赵构皱了皱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他心中清楚,康履等人确实太过嚣张,可康履一路跟随,鞍前马后,伺候得极为周到,又是他最为信任的人。而王渊虽是禁军统领,手握兵权,可赵构此刻最忌惮的便是武将掌权。权衡利弊之下,赵构沉声道:“王渊,康大人也是为了朕,并无恶意。百姓之事,暂且搁置,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抵达杭州。你身为禁军统领,当以护驾为重,休要再与康大人争执。”
王渊闻言,如遭雷击,脸上满是失望与愤慨。他望着赵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躬身道:“臣……遵旨。”
康履见赵构偏袒自己,心中得意不已,挑衅地看了王渊一眼,起身时故意撞了他一下。王渊强忍怒火,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这乱世之中,皇帝昏庸,宦官当道,百姓受苦,而他们这些将士,即便有心报国,也难以施展抱负。
车队继续前行,夜色渐深,寒雪愈发猛烈。康履等人依旧我行我素,路过一处村庄时,又强行征用了村中唯一的酒馆,将店主一家赶到雪地里,自己则在店内饮酒作乐,丝竹之声与喧哗之声,在寂静的寒夜中传出老远,刺得人心头发紧。
赵构躺在马车的狐裘上,听着外面的喧嚣,却毫无睡意。他想起了扬州的繁华,想起了宫中的安逸,想起了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可如今,这一切都已化为泡影。他逃了,逃离了开封,逃离了扬州,如今又要逃向杭州。他不知道,杭州是否真的能成为他的避难所,也不知道,这南宋的江山,是否还能保住。
可这些念头,很快便被恐惧淹没。他只想着快点抵达杭州,快点远离金军的铁蹄,至于康履等人的恶行,至于百姓的苦难,至于将士的怨愤,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数日后,车队终于抵达杭州城外。远远望去,杭州城依山傍水,城墙高大坚固,城内屋舍鳞次栉比,烟雾缭绕,透着几分江南水乡的富庶与安宁。赵构望着那熟悉的城池轮廓,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在马车中,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狐裘上的褶皱里,还沾着一路的尘土与雪沫。
“大家,杭州到了!”康履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的喜悦,他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恭敬地等候在马车旁。此时的他,紫貂披风依旧光鲜,脸上虽有几分疲惫,却难掩得意之色,马背上的包裹鼓鼓囊囊,装满了一路搜刮而来的财物。
赵构被亲兵搀扶着下车,脚踩在杭州城外的土地上,感受着江南温润的空气,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抬头望着杭州城的城门,眼中没有丝毫对百姓的愧疚,没有对将士的安抚,只有对安稳的渴望。
而此刻的杭州城外,那些被康履等人欺压过的百姓,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随行的将士们,望着杭州城的方向,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有疲惫,有失望,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担忧。风雪依旧在吹,寒夜依旧深沉,南宋的江山,如同风中残烛,在昏君与宦官的折腾下,在金军的铁蹄威胁下,愈发摇摇欲坠。康履等人站在赵构身后,脸上洋溢着嚣张的笑容,他们不知道,自己的骄奢作乱,早已为日后的祸乱埋下了伏笔,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杭州城外的寒风卷着残雪,掠过城根下的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赵构踩着温润的泥土,望着眼前高大巍峨的城门,那青灰色的城砖层层叠叠,如同堆砌起的安稳梦境,让他那颗连日来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稍稍落地。亲兵们簇拥着他,甲胄上的霜雪融化成水,顺着甲缝滴落,在地上砸出点点湿痕。康履紧随其后,紫貂披风下摆扫过地面,将沿途的尘土拂开,马背上的财物包裹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那是他一路搜刮的“战利品”,在江南的暖阳下透着几分刺眼的贪婪。
进城的队伍缓缓挪动,杭州城内的喧嚣渐渐入耳。街旁酒旗招展,茶肆里传出的说笑、货郎的吆喝、孩童的嬉闹,交织成一幅乱世中难得的热闹图景。可这热闹落在王渊眼中,却只觉得无比讽刺。他骑着战马,跟在队伍后侧,目光扫过街边那些面带菜色却依旧强颜欢笑的百姓,又看向身前康履那得意洋洋的背影,紧握缰绳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方才赵构偏袒康履的话语,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底,让他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康履眼角的余光瞥见王渊阴沉的脸色,心中冷笑不已。他深知王渊手握禁军兵权,又素来刚正,先前当众顶撞自己,若不除之而后快,日后必成心腹大患。眼下官家刚到杭州,根基未稳,正是需要心腹之人护持的时候,王渊这等“刺头”,绝不能留在大家身边。
行至州府衙门前,赵构正要下马入内歇息,康履忽然上前一步,扑通跪倒在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声音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大家,臣有一事启奏。”
赵构停下脚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何事?且说无妨。”
康履叩了个头,抬眼时眼中已满是忧色:“大家,我等虽已抵达杭州,可金军铁骑行踪不定,扬州至杭州一路尚有诸多溃兵流民,若无人断后,恐有追兵或乱匪惊扰圣驾。王统领忠勇过人,麾下将士皆是精锐,若能留下王统领率军断后,肃清沿途隐患,大家在杭州方能高枕无忧啊。”
他这话看似是举荐王渊,实则暗藏祸心。此刻军心本就不稳,断后之事凶险万分,既要防备金军追兵,又要安抚溃散的军民,稍有不慎便会身陷险境,甚至落得个失职之罪。康履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故意将这烫手山芋丢给王渊。
赵构闻言,心中顿时一动。他本就忌惮王渊手握兵权,若能将其支走断后,既解了眼前的兵权之忧,又能让其远离自己身边,可谓一举两得。至于断后的凶险,他此刻满心都是安逸,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便点了点头,沉声道:“康卿所言极是。王渊,朕命你率本部禁军留下断后,务必肃清沿途乱匪,安抚流民,不得让任何威胁逼近杭州,待局势安稳,再率军来归。”
王渊闻言,如遭重锤击顶,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万万没想到,康履竟如此阴狠,借着断后之名,将自己排挤出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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