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锈火镇西侧那座歪斜的旧时代水塔顶上,一道身影已经如同凝固的剪影,融入了渐褪的夜色之中。
白虹蹲在锈蚀的钢铁横梁上,眯着眼,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缓缓扫过下方被晨雾笼罩的废墟与稀疏林地。风从北方吹来,带着永恒冻土边缘特有的寒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刺脊狼”的腥臊气。他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复合弓光滑的握把——那是他用旧卡车弹簧钢、变异巨蜥的筋腱和自己琢磨了无数个夜晚才调校出的作品,他管它叫“破晓”。
“东南,三百米,旧变电箱后面,两只。正南,四百五十米,水沟边缘,一只大的,带着崽子。”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铁皮的缝隙。晨风撩起他额前几缕黑发,露出下面那双与他十七岁年纪不太相称的、过分沉静的眼睛。
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从腰间旧帆布袋里摸出三支箭。箭杆笔直,是用“铁骨木”的枝条慢慢烘烤矫正的,箭簇则是打磨锋利的旧齿轮碎片,淬过火,闪着冷光。他没有立刻张弓,而是又耐心等待了约莫半根烟的时间。
直到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恰好照亮那片水沟的边缘。
就是现在!
弓弦震动的声音短促而沉闷,几乎同时,三支箭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划出三道近乎平行的细微弧线,没入渐散的晨雾。
下方传来两声短促的哀嚎和一阵慌乱的窸窣声,随即重归寂静。
白虹这才舒展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身体,从近十米高的水塔边缘灵巧地攀下,落地无声。他走到水沟边,一只体型壮硕、背脊上长满黑色骨刺的母狼倒在血泊中,喉间插着一支箭。另外两只稍小的刺脊狼倒在几十米外,同样一击毙命。那只狼崽子瑟缩在母狼尸体旁,发出呜呜的悲鸣。
白虹看着那小狼,沉默了两秒,从袋子里摸出半块硬邦邦的、用变异薯根和少量谷物压成的干粮,掰下一小块扔过去。小狼受惊地后退,又忍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地叼起来,拖着瘸腿飞快消失在废墟深处。
“心软可当不了好猎手,小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罗根老爹,”他熟练地开始处理狼尸,剥下最有价值的脊刺和相对完好的毛皮,“我只是觉得,它没了妈,在这片地方活不过三天。给它块干粮,算给它指条路,能不能活下去看它自己。这不叫心软,叫……投资。万一它以后长成了狼王,记得我这点好呢?”
瘸腿罗根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金属管走上前,这是个脸上刻满风霜、左腿膝盖以下是简陋金属义肢的老猎人。他哼了一声,蹲下来检查箭孔:“准头没落下。母狼这一箭,从第三和第四根肋骨的间隙穿进去,直抵心脏。干净利落。另外两只……嗯,颈动脉。不错。”
得到养父的认可,白虹嘴角才扬起一抹明亮的笑意,那属于少年的活泼劲儿瞬间回到了脸上:“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老爹,这三只够换不少东西了,加上前天那张‘鳞甲野猪’的皮,应该够给‘扳手’凑齐他那套扳手了吧?他念叨好几个月了。”
“先别惦记扳手。”罗根抽出随身的猎刀,帮着分割狼肉,手法老练,“镇子东头的‘老烟囱’家的闺女发热了,怕是上次辐射尘没躲干净。需要新鲜肉食补补元气,消炎的‘灰烬草’也得去寂静森林边上找。你下午得跑一趟。”
“寂静森林边上啊……”白虹手上动作顿了顿,“最近那边可不太平。前几天‘独眼’他们小队不是在那附近遇到会冒紫光的‘鬼东西’,折了两个人跑回来吗?吓得够呛。”
“所以才让你去。”罗根瞥了他一眼,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你脚程快,眼神好,鼻子灵,最重要的是,”他指了指脑袋,“这儿清醒。遇到不对劲就撤,别逞能。绕远点去西南边的‘哭泣岩’那边看看,那边或许也有灰烬草。”
“知道啦。”白虹麻利地将处理好的肉块和值钱材料分开打包,“保证完成任务,全须全尾回来,给老爹你带最烈的‘锈水解忧’!”
“滚蛋!老子不喝那马尿一样的玩意儿!”罗根笑骂了一句,看着少年背着硕大的包裹、步伐轻快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锈火镇坐落在旧时代一条断裂的高速公路旁,依托着几栋相对完好的混凝土建筑和庞大的列车残骸构建。墙壁大多是用锈蚀的金属板、废旧轮胎和泥灰垒成,蜿蜒曲折,像个巨大的蚁巢。此时日头升高,镇子开始苏醒,空气中弥漫着炊烟、金属打磨和某种发酵物的混合气味。
白虹先去了镇子中心的“交易所”——一个由旧集装箱改造成的棚屋。负责交易的是个精瘦的中年女人,大家都叫她“簿姐”,因为她手里永远拿着个脏兮兮的硬皮本子记账。
“哟,白虹小子,收获不小啊!”簿姐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狼皮和脊刺的成色,“母狼的整脊刺,完整的……给你算十五个银角子,两张小狼皮,算八个。狼肉按老规矩,留一半给你自己,另一半换粮票?”
“换!再换一小罐盐,两颗消炎药片。”白虹熟稔地讨价还价,“簿姐,狼心给我留着,我待会儿来拿,给老烟囱家送去。”
“就你心眼好。”簿姐麻利地清点出几枚粗糙的银币和印刷模糊的粮票,又从一个上了锁的铁盒里小心地拿出药片,“消炎片现在可紧俏,北边好像不太平,商队来得少了。喏,省着点用。”
“北边?又是那些‘规则’、‘领主’的大人物们的事?”白虹收起东西,随口问。
“谁知道呢,传得玄乎。什么抬手冰封千里,什么编织规则……听着都吓人。咱们小老百姓,还是操心明天的口粮实在。”簿姐摆摆手,示意下一个。
离开交易所,白虹拐进一条更狭窄的巷子,敲响一扇用旧车门改造成的门板,门板上用油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扳手图案。
门“哗啦”一声拉开,一个满脸油污、头发乱得像鸟窝的少年探出头,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极亮:“白虹!搞到好东西了?快进来!”
这就是“扳手”,镇子里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械迷。他的小窝棚里堆满了各种难以辨认的金属零件、破损的仪器和手绘的草图,空气里满是机油和臭氧的味道。
“搞到了。”白虹把装着银角子的布袋扔过去,“自己数数,看够不够你梦里那套‘星辰合金扳手’。”
扳手欢呼一声,抓起布袋,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钱先不说,白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他转身从一堆废铁下面拖出一个用破布盖着的物件。
揭开破布,那是一把短刀。刀鞘是某种深色的木材,磨损得很厉害,但纹路依然清晰,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流畅而充满韵律感的云纹。刀柄缠着老旧但结实的深蓝色丝线。扳手小心地抽出刀身,一道清冷如秋水的寒光映亮了昏暗的窝棚。刀身狭长,略带弧度,靠近刀柄处刻着两个极小的、方方正正的字符。
“这是我上个月在‘垃圾峡谷’最底下翻出来的,压在一块老铁板下面。”扳手兴奋地说,“肯定是你爹妈留下来的东西!这工艺,这材料,绝不是咱们这边能造的!那两个字,我问过镇里最老的夏婆婆,她说那可能是……是旧时代东方那边的文字!”
白虹愣住了。他接过短刀,触手冰凉,重量恰到好处。刀身上的寒光仿佛能流动。那两个小小的字符,他自然不认识,但看着它们,心里却莫名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遥远而熟悉的悸动。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只有一些零碎的温暖画面和最后那场席卷小镇的恐怖兽潮。
“这刀……”他喃喃道。
“叫‘青影’怎么样?”扳手得意地提议,“你看这光,青幽幽的!肯定比你那破猎刀强多了!送你了!就当……就当预付你以后帮我找零件的报酬!”
白虹看着好友真诚而兴奋的脸,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化为温暖的笑意。他没说谢谢,只是用力拍了拍扳手的肩膀:“行!‘青影’,好名字。以后我用它猎到的第一头大货,分你一半!”
离开扳手那里,白虹先去送了狼心和部分肉食给老烟囱家,拒绝了对方千恩万谢留下吃饭的邀请。他回到家——一个用半截旧巴士车厢改造的小窝,简单吃了点烤狼肉和硬饼,检查了装备:破晓弓、新得的青影刀、一壶水、几块干粮、绳索、小刀、火绒,还有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罗根给的、据说能预警某些能量危险的“感应石”(其实就是某种对辐射和灵能波动敏感的矿物碎块)。
最后,他的手指碰到颈间一个硬物——那是一块约拇指指甲盖大小、不规则的多边形金属片,边缘粗糙,表面却刻着极其细微、难以辨认的纹路。这是他几个月前,在一次深入寂静森林边缘追踪受伤鹿时,在一棵被雷劈焦的古树树根处捡到的。金属片触手总是带着一丝微弱的温润感,不像是金属,倒像是温玉。他穿了个孔,用皮绳挂在脖子上,纯当个稀罕护身符。
下午的阳光开始西斜时,白虹离开了锈火镇,向着西南方向的“哭泣岩”进发。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起伏的丘陵和锈红色的荒草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锈火镇东边那条干涸已久的旧河床上方,晴朗的天空中,突兀地出现了几道细微的、仿佛玻璃裂痕般的扭曲痕迹。
而更遥远的南方地平线下,几缕不属于自然风沙的烟尘,正缓缓升起。
(第一章完)
喜欢废土行者:苏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废土行者:苏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