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子时前一刻,我与白狼悄无声息地来到台州港最僻静的西南角小码头。
海雾浓得化不开,三步之外便只余朦胧轮廓,涛声拍岸,反而衬得四下愈发死寂。
一艘乌篷小船静静靠在腐朽的木桩旁,形如鬼魅,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船头立着两道稳如礁石的黑影,其中一人正是阿海。
我们刚踏上跳板,另一道魁梧身影便大步迎了上来。那只大手不由分说拍上我的肩,力道扎实,带着一股熟悉的豪气:“阿星先生!这等要紧事,怎能少了俺周大锤!”
肩头一沉,我抬眼正对上他炯炯的目光——那里头毫无遮掩地闪着光,满是亢奋与全然的信任。
我心头一松,都督终究是把最得力、最靠得住的两人,送到我眼前了。
“大锤!” 我压下心头骤涌的旧忆与暖流,出声唤道,“都督竟把你给调来了。”
周大锤嘿然一笑,声音带着海风磨砺出的沙哑:“阿星先生要探黑礁峡,这等要紧事,都督第一个就点了我的名!就算他不叫,就是爬,我也得爬来!”
他大手一挥,指向脚下乌篷小船:“这船,我亲手改过,看着不起眼,龙骨可是加固过的,船底还加了层特殊衬里,动静能小一半。”
我点点头,经过这段时间大大小小战役的洗礼,他如今已成了戍守海疆的又一枚深钉。
都督将他调来,不仅是给了我们一个活海图,更是给了我们一个能在绝境里豁出命去、并且知道怎么在这片海上跟敌人玩命的老兵。
白狼在一旁微微颔首,目光在周大锤粗壮如铁铸的臂膀和稳若磐石的下盘扫过,显然对这位都督派来的“援兵”分量颇为认可。
我心中一定。阿海机敏,熟知当前局势;白狼沉静,善处绝境危机;再加上周大锤这柄“重锤”……这条临时凑起的小船,竟成了或许能撬开那座孤岛铁幕最合适的楔子。
“既然如此,”我不再多言,目光扫过三人,“阿海领航指挥,大锤控船辨流,白狼警戒应变。此行只为观察,非不得已,绝不接战。若遇险情,以脱身为上。”
“明白!”
三人肃然应声。
“起航。”
周大锤轻身跃上船尾,缆绳在他手中利落解开。
阿海蹲踞船头,低声道:“趁此刻潮水,一个时辰后可到黑礁峡外围。巡逻空隙约在丑时三刻出现,我们有三刻钟抵近观察。
大锤先前探过,东北角第七、第八两块巨礁之间,水流有异,似藏暗隙。”
周大锤在船尾闷声接道:“错不了,那儿的水声跟别处两样,底下准有东西。”
船入雾中,周围只剩下近在咫尺的涛声和潮湿阴冷的雾气,以及身下这叶小舟轻微的起伏。
阿海不再言语,整个人仿佛化作船头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那双眼睛,如利剑刺破迷雾,不断捕捉着肉眼难辨的航迹与远处偶尔一闪而过的、极黯淡的灯火微光——那是贤贵妃巡逻船上的风灯。
周大锤立在船尾,双手稳握长橹,每一次推拉都深沉而匀净,与潮汐的节奏隐隐相合。
他不再依靠双眼,而是微微侧着头,用耳朵、甚至用脚下船板传来的细微震动,感知着水流最隐秘的变化。这艘被他亲手改造过的小船,此刻成了他身体的延伸。
白狼隐在我身侧半步之后,呼吸轻缓几不可闻,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道无声的屏障,将外界一切可能的不善窥探隔绝。
我的指尖搭在冰冷的船舷上,鼻息间是咸腥的海雾气息,心中却异常清明。
那所谓的“暗隙”,究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是天然形成的隐秘水洞,还是……人工斧凿的痕迹?
时间在绝对的静默与专注中流逝,一个时辰将尽时,前方浓雾的色泽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更显沉暗凝重。
涛声也变得不同,不再是均匀的哗哗声,而是夹杂了更多混乱的回响的闷响。
“到了。”阿海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黑礁峡外围,前面就是“鬼牙礁”群。”
周大锤的橹慢了下来,小船如同一条感知到危险的黑鱼,速度减缓,小心翼翼地在越来越密集、仅仅露出水面一线狰狞轮廓的礁石阴影间穿行。
海水在这里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蓝色,水下巨大的暗影憧憧,令人望之生畏。
丑时渐深。
海上的雾气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散了些许,视野略略开阔,能看见左前方不远处,两艘巡逻船的剪影如同幽灵,静静地泊在一处稍显开阔的水域。
风灯昏黄,船上人影寂然——他们正处在巡逻间隙的休整中。
阿海打了个极其隐秘的手势,周大锤会意,小船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贴着右侧一片如狼牙般参差林立的礁石阴影,向着东北角缓缓滑去。
水流在这里明显变得湍急而紊乱,小船微微颠簸。
周大锤眯起眼睛,全部精神都灌注在手中橹与脚下水上。忽然,他手臂肌肉一绷,橹身轻轻一颤,指向两点钟方向。
“就是那儿。”他几乎是用气声说。
顺着他所示望去,在第七与第八块宛若洪荒巨兽獠牙的黑色巨礁之间,海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微微内凹的流动形态。
寻常人绝难察觉,但在周大锤、阿海这等老海狼眼中,这就像是平静皮肤下隐约搏动的血管。
那里,海水的声音的确不同。
不是拍击礁石的轰鸣,也不是开阔水域的涌流,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绵长的……“呜咽”声,仿佛巨兽深长的呼吸,从不可测的海底深处传来。
阿海从怀中摸出一个牛皮水囊,拔掉塞子,将少许油脂般清亮的液体倒入掌心,随后轻轻洒在水面上。
奇异的是,那些液体并未随波迅速漂散,而是在那两礁之间的水面上,呈现出一种被隐约力量牵引、微微旋转向内的趋势。
“有暗流吸力,”阿海低语,眼中光芒闪烁,“下面……是空的,至少有大的腔洞,或者通道。”
我的心跳悄然加快,找到了。
白狼的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短刃柄。
周大锤缓缓调整着小船的角度,让它巧妙地利用水流和礁石的掩护,更稳定地悬停在观察位置上。
我们如同暗夜中的四只眼睛,静静地审视着那处吞噬光线的黑暗入口。
它就在那里。
贤贵妃或许赖以保命,或许用以勾连外界的秘密通道。
如今,它成了我们眼中,一枚可能撬动整座孤岛的、冰冷而关键的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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