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上游,有个叫皮匠屯的村子。
村里人世代以硝皮制革为生,手艺传了上百年。
屯子里手艺最好的是李老皮匠,一张兽皮到他手里,能鞣制得柔软如缎,薄可透光,制成皮袄、皮靴,是十里八乡的抢手货。
可李老皮匠有个怪癖——每年农历七月十四,鬼门关大开的前夜,他必定歇业,紧闭作坊门窗,任谁叫门也不开。
屯里老人说,李家的硝皮手艺,是祖上跟“某个东西”换来的,代价就是每年这一天,得关门避祸,算是还债。
这一年夏天,雨水稀少,兽皮难得,皮货行情看涨。
城里“瑞福祥”皮货庄的王掌柜,亲自带着定金,上门要订五十张上好的羊皮袄,约定中秋前交货,价钱给得极其丰厚。
李老皮匠看着白花花的定金,又看看日渐干瘪的皮料仓,一咬牙,接了这单足以让他家业再上一层楼的生意。
可硝皮制袄,工序繁杂,时间紧迫。
转眼到了七月,眼看交货期临近,还有二十张皮子没鞣制完。
李老皮匠急得嘴上起泡,日夜赶工。
儿子李茂在一旁打下手,看着父亲焦灼的样子,又看看日历上那个被红笔圈住的七月十四,欲言又止。
“爹,后天就是十四了……”李茂小心翼翼提醒。
李老皮匠手里的刮刀一顿,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看着作坊角落里堆积的半成品皮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被狠厉取代:“顾不上了!今年天旱,皮子本就难收,错过这笔大单,明年全家喝西北风去?再说,那都是老辈人自己吓自己的鬼话!我做了几十年皮子,哪年真见过什么?”
“可是祖训……”
“祖训个屁!”李老皮匠烦躁地打断,
“关起门来,谁知道?咱们悄悄做,做完这批,给祖宗多烧几炷高香就是了!”
李茂不敢再劝,心里却七上八下。
他从小就听爷爷说过,李家祖上最初只是个寻常猎户,有一年冬天在山里救了个冻僵的、穿得破破烂烂的陌生皮匠。
那皮匠为报恩,传下一手神乎其技的硝皮秘法,让李家发了家。
但皮匠临走前再三叮嘱:此法过于精妙,已近“剥夺造化”,故每年阴气最重的七月十四,必须停业一日,闭门谢客,更不可在当日动刀刮皮,否则必引“皮怨”反噬,祸及子孙。
具体什么是“皮怨”,爷爷也说不清,只说是“跟皮子有关,很邪乎的东西”。
七月十四这天,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屯子,闷热无风。
李老皮匠果然没有像往年一样歇业。
他早早闩了院门,却把作坊的后窗开了条缝通风,和儿子像往常一样,泡皮、刮脂、上硝,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石灰和动物油脂的混合气味。
作坊里很安静,只有刮刀划过皮面的“沙沙”声。
李茂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父子俩的脊背。
刮刀下的羊皮,偶尔会无端地抽搐一下,像是还有生命。
到了下午,天色愈发昏暗,明明是盛夏,却透着一股子阴冷。
李老皮匠正在处理最后一张皮子,这是张老山羊皮,皮质格外粗厚坚硬。
他用力刮着皮板上的残脂,刮刀与皮面摩擦,发出格外刺耳的“吱嘎”声。
突然,作坊墙角那盏昏暗的油灯,火苗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然后“噗”地一声,灭了。
眼前骤然一黑。
“怎么回事?”
李老皮匠嘟囔着,摸出火镰想重新点灯。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了一种声音。
很轻,很细,像是很多片极薄的、干燥的东西在互相摩擦。
“沙……沙沙……”
声音从作坊的各个角落传来,从堆积的皮料下,从挂着的半成品皮袄里,甚至……好像就从他们手中正在处理的皮子上发出。
李茂吓得汗毛倒竖,手里的刮刀“当啷”掉在地上。
李老皮匠也僵住了,火镰擦出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即逝,照亮了他瞬间惨白的脸。
“沙沙”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黑暗里蠕动、聚集。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血腥、腐烂脂肪和某种甜腻香料的怪味,在狭小的作坊里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爹……爹!有东西!”
李茂声音带着哭腔,往父亲身边靠。
“别慌!”
李老皮匠强作镇定,声音却抖得厉害,
“去把门打开!快!”
李茂跌跌撞撞摸向门口,手刚碰到门闩,却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门板外面,也传来了清晰的“沙沙”声!
还有……一种像是用指甲轻轻抓挠木头的“嚓嚓”声!
他们被包围了!
“窗户!”李老皮匠喊道。
李茂又扑向后窗,可原本开着的窗缝,不知何时被从外面顶死了,纹丝不动。
借着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天光,李茂惊恐地看到,窗纸外面,紧贴着许多模糊的、不断蠕动的影子!
“啊——!”他终于崩溃,尖叫起来。
“闭嘴!”
李老皮匠厉声呵斥,但自己也止不住地颤抖。
他想起祖训,想起那个关于“皮怨”的警告,巨大的悔恨和恐惧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沙沙”声和抓挠声突然停了。
作坊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在李老皮匠面前那张工作台上,那张他最后正在处理的老山羊皮,在绝对的黑暗中,竟然自己缓缓地……立了起来!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它拎起。
皮质在无光的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扭曲的、山羊形状的轮廓。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作坊里堆积的其他皮料——羊皮、狗皮、甚至几张珍贵的狐皮,都开始蠢蠢欲动,发出“噗簌噗簌”的声响,一张接一张地悬浮起来,在黑暗中展开,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幽灵,围绕着工作台,无声地旋转、飘荡。
李茂吓得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李老皮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牙齿咯咯作响,手里的火镰和刮刀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悬浮的皮影中,那张最先立起的老山羊皮,缓缓地“转向”李老皮匠。
明明没有五官,李老皮匠却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个干涩、空洞,仿佛两块老皮摩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
“债……该还了……”
“李家……剥皮剔骨,百年不休……今日,轮到你们自己……尝尝这‘剥’的滋味……”
话音未落,所有悬浮的皮影猛地朝李老皮匠扑去!
没有实体撞击的感觉,那些皮影如同虚幻的烟雾,瞬间穿透了他的衣服,贴上了他的皮肤!
“呃啊——!”李老皮匠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
他感到自己的皮肤表面,传来无数细微的、冰冷的刺痛,就像同时被无数根极细的针在轻轻扎刺、刮擦。
紧接着,刺痛变成了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张小口,正贴着他全身的皮肤,疯狂地吮吸、撕扯!
他想挣扎,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想呼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在李茂因极度恐惧而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父亲的衣服下面,开始诡异地起伏、蠕动,仿佛有活物在里面钻行。
父亲裸露在外的脸、脖子、手背,皮肤的颜色迅速变得灰败、失去光泽,然后……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如同皮革干燥后产生的龟裂纹!
“爹!”李茂撕心裂肺地哭喊。
李老皮匠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
他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囊,慢慢瘫软。
皮肤上的龟裂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边缘开始卷曲、翘起,如同……一张正在被拙劣手法剥下的、老旧的人皮!
“不……不……”
李老皮匠用尽最后力气,看向儿子,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哀求。
然后,他的头猛地一歪,再无动静。
那些紧贴着他的皮影,如同饱食后的水蛭,缓缓从他身上“流”了下来,重新飘回空中,颜色似乎更加鲜亮、饱满了一些,甚至泛着一层诡异的油光。
它们在作坊里又盘旋了几圈,似乎在“审视”着瘫倒在地、已经吓傻的李茂。
那个干涩的声音再次在李茂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餍足和……期待:
“一个……利息……”
“李家血脉……剥皮之债……世代相偿……”
“下一个……会是谁呢……”
声音渐渐飘远,悬浮的皮影如同收到指令,纷纷落回原处,变成一堆看似无害的皮料。作坊里那股怪味也迅速消散。
油灯的火苗,“噗”地一声,自己又亮了。
昏黄的光线下,李茂看到父亲蜷缩在工作台旁,一动不动。
他颤抖着爬过去,伸手一探——鼻息全无,身体冰凉僵硬。
他轻轻碰了一下父亲的手背,触感不再是温热的皮肤,而是一种干硬、粗糙、类似鞣制过度的皮革的质感!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父亲手背上那一小块卷曲翘起的皮肤,下面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种暗红色的、类似生皮内里的纤维状东西!
李茂连滚爬爬地逃出作坊,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惊动了左邻右舍。
人们冲进李家作坊,看到了李老皮匠那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气、皮肤呈现诡异皮革质感的尸体,无不骇然失色。
关于李家祖训和“皮怨”的传闻,一夜之间席卷皮匠屯。
李老皮匠死状太过邪门,官府来了人也查不出所以然,只能以暴毙结案。
李茂受了巨大惊吓,变得痴痴傻傻,整日里躲在房中,门窗紧闭,听见“沙沙”声就尖叫不止。
“瑞福祥”的王掌柜听说此事,虽觉晦气,但念及定金,还是派了个伙计来探问。
伙计在屯里听了一耳朵传闻,心惊胆战地回去禀报。
王掌柜起初不信,可没过几天,他库房里那些从李家早先送来的、已经制好的皮袄皮靴,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纷纷出现了龟裂、脱线的现象,散发出淡淡的、类似李老皮匠作坊里的怪味。
更有一个守夜伙计赌咒发誓,说半夜看见库房里有几张皮子自己立起来走动!
王掌柜吓得不轻,连忙请了道士做法,将那些皮货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灰烬都深埋了,再也不敢踏入皮匠屯半步。
李家的硝皮作坊自此彻底荒废,再无人敢接手。
屯里其他皮匠也噤若寒蝉,到了七月十四,家家户户早早关门熄灯,连刮皮刀都收起来,生怕惹上那不知名的“皮怨”。
只是,每年临近七月,皮匠屯总会发生一两起怪事。
要么是某家硝好的皮子莫名腐烂发臭;
要么是有人夜里听到空置的李家作坊里传来“沙沙”的刮皮声;
要么就是谁家孩子突然身上出现不明原因的、类似皮革干裂的纹路,虽不致命,却奇痒难忍,久治不愈。
人们都说,那是“皮怨”还没找够替身,还在屯子里游荡,等待着下一个违背祖训、或者与“剥皮”行当牵扯过深的人。
而李茂,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儿子,虽然变得痴傻,却在一个雷雨夜,突然恢复了片刻清醒。
他抓住前来送饭的老邻居,眼睛瞪得极大,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它说了……世代相偿……下一个……下一个就在我们自家里……逃不掉……剥皮……都要被剥皮……”
说完,他头一歪,又变回那副痴傻模样,任凭旁人如何追问,只是流着口水傻笑。
这话在屯里悄悄传开,更添恐怖。
李家族人本就稀少,如今更是人人自危,互相猜忌,谁也不知道,那“皮怨”索要的下一个“利息”,会应在谁的身上。
只有每年七月十四,那弥漫在屯子上空若有若无的皮革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提醒着所有人,那份源于贪婪与背信的“剥皮之债”,远未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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