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巷的旧街牌“柳荫巷”,将其名字与百年记忆托付给地脉,在推土机的轰鸣中归于沉寂。
此事本已了结,然而,有些印记一旦刻下,便会在冥冥中引发不可预知的回响。
尤其是在这新旧交替、灵机涌动的城市深处。
数月后,一个闷热的夏夜,地气蒸腾。
执念当铺内灯火通明,却有一股沉重、滞涩、带着土腥与陈旧悲伤的气息,如同地底涌出的暗流,悄然弥漫开来。
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源于脚下——源于这片土地深处,那刚刚接纳了“柳荫巷”之名不久的地脉灵枢。
柜台微微震动,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缓慢的脉动,仿佛大地的心脏在沉重地搏动。
沈晦第一时间放下书卷,蹙眉感知;玄夜按刀起身,目光锐利地扫向地面;连一向慵懒的胡离,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
“地气有异。”沈晦沉声道,指尖已泛起清光,准备探查。
就在这时,地面(青石板铺就)之上,光影扭曲,丝丝缕缕昏黄的光晕如同水渍般渗出,缓缓凝聚。
光影中,浮现出的并非鬼魂精怪,而是一幕幕无声的、快速闪回的画面——
是柳荫巷,却又不是被拆前的柳荫巷。
画面更加古老:留着辫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粗布衣衫的妇人在水井边浣衣,穿着长衫的账房先生夹着账本匆匆走过,孩童玩着早已失传的滚铁环游戏……那是更早的年代,属于柳荫巷的、早已被时光掩埋的记忆碎片。
紧接着,画面开始混杂、扭曲。
推土机的钢铁巨臂插入古老的梦境,现代高楼的光污染灼烧着昏黄的煤油灯光,汽车的鸣笛撕裂了悠远的叫卖声……新旧时代的景象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粗暴地搅合在一起,伴随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鸣与错乱感。
是地脉在“消化不良”。
沈晦和玄夜将“柳荫巷”之名与其承载的厚重记忆刻入地脉,本意是保存。
但柳荫巷百十年的记忆沉淀,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强烈情感与时代变迁的痕迹,对于相对稳定、缓慢流动的地脉而言,如同突然注入了一剂过于浓烈、复杂的“情绪”。
地脉在缓慢“消化”这些记忆时,发生了轻微的“排异”与“紊乱”,导致被封存的记忆碎片外溢,并与当前地表现实产生冲突,形成了这种时空错乱的景象。
更麻烦的是,这种紊乱似乎还在吸引、扰动其他东西——那些因城市剧烈变迁、旧居被拆而无所依归的、微弱的“宅灵”、“地缚灵”,甚至是一些对故土执念深重的老魂,都开始被这异常的地脉波动吸引,隐隐有向此汇聚的趋势。
若放任不管,这片区域很可能形成一个小范围的、混乱的“记忆回旋涡流”或“执念场”,干扰现实,影响生人。
“刻名时,未料其‘情’之浓,竟扰动地脉至此。”沈晦眉头紧锁,指尖清光更盛,试图梳理紊乱的地气。
玄夜则长刀出鞘半寸,冰冷煞气弥漫,震慑那些被吸引而来的、不稳定的灵体。“需尽快稳固,否则恐生乱子。”
胡离绕着那些闪烁的画面走了两圈,尾巴尖轻点其中一幅老茶馆的画面,画面竟波动了一下。“有意思,这地脉像是吃坏了肚子,把老古董吐出来了。掌柜的,是帮它‘消化’,还是把这些‘记忆’再封回去?”
我走到光影最盛处,感受着地脉传来的混乱、悲伤,以及那一丝对“柳荫巷”之名固执的挽留。
强行压制或再次封印,或许能平息紊乱,但那块街牌典当名字的初衷——希望被“记得”,就可能被彻底埋入地底深处,再无回响。这并非上策。
“疏导,而非压制。”我做出了决定,“地脉有灵,承其名,亦需承其情。既因‘情’而乱,便以‘情’导之。”
我示意沈晦与玄夜稍安,然后闭目凝神,将自身灵识缓缓沉入脚下地脉之中。
并非以力强压,而是如同一位高明的医者,去触摸、感受地脉灵枢中那团属于“柳荫巷”的、炽热而混乱的记忆情感核心。
我“看”到了巷口老槐树抽芽落叶的轮回,听到了井边妇人的家常里短,闻到了夏日栀子花的香气,也感受到了推土机来临前最后的恐慌与不舍……这些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水,在地脉相对平静的“河床”中冲撞。
我尝试着,以心渊鉴的“映照”与“梳理”之力,轻柔地包裹这些碎片,不是抹去,而是引导它们按照时间的脉络缓缓流淌、沉淀。
我将过于激烈的时代冲突画面稍加抚平,将那些纯粹的、美好的旧日时光略作提亮,如同在编纂一部关于这条巷子的、温和的“地脉记忆史”。
同时,我传递出一丝意念,安抚地脉:“名已存,情可安。过往不灭,未来可期。承其厚重,化其戾气,归于平和。”
这是一个精细而耗神的过程,远比刻名时要复杂。
沈晦与玄夜在一旁护法,沈晦以阵法暂时隔绝内外,稳定区域;
玄夜则持刀肃立,任何被吸引来的不安分灵体,皆被其无声的威压逼退。
胡离也没闲着,他不知从哪摸出个酒葫芦,对着那些闪烁的光影轻轻一洒——酒液化作带着安抚之力的薄雾,融入光影,奇异地让那些混乱冲突的画面缓和了不少,甚至让一些老茶馆、旧书场的画面变得更加鲜活生动,仿佛真的飘出了茶香与说书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地面的异常脉动渐渐平复,那些混乱闪烁的光影不再野蛮生长,而是变得柔和、有序,如同老式胶片电影,开始缓慢、宁静地循环播放着柳荫巷各个时代的典型生活场景,不再有刺耳的冲突。
地脉的“紊乱”被抚平,转化为一种稳定的、承载着记忆的“回响”。
而那些被吸引来的微弱灵体,在这片趋于平静、却充满“家”的温暖记忆气息的区域边缘徘徊片刻后,似乎也得到了某种慰藉,不再躁动,有的悄然散去,有的则安静地停留在附近,仿佛找到了临时的寄托。
当铺内的异象彻底消失,青石地板恢复如常,只是仔细感知,似乎能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温暖踏实的、属于土地的陈旧气息。
沈晦与玄夜收回力量,神色稍松。
胡离咂咂嘴:“这下好了,咱们铺子底下,等于多了个‘柳荫巷记忆博物馆’,还是全息沉浸式的。”
我缓缓睁开眼,额角有细汗。地脉的紊乱暂时平息了,但我知道,“柳荫巷”的记忆已真正与这片土地融合。
从此,在这座城市之下,多了一脉承载着旧日时光的、温暖的“记忆之流”。
或许在未来的某些时刻,当有缘人心念纯粹,或此地灵气波动特殊时,那些古老的影像与声音,会再次悄然浮现,如同大地的低语。
账册上,关于柳荫巷街牌的那一笔旁,墨迹自动延伸,添上了后续:
“续,柳荫巷名入地脉,情浓撼灵枢,致记忆外溢,时空淆乱。阿七引心渊鉴之力,疏导梳理,化紊乱为回响。地脉有容,乃载千古;尘情入土,亦作春泥。名非虚悬,情有所归;过往尘埃,落地生根。”
这笔典当的余波,最终以一场地脉的小小风波与成功的疏导而告终。
执念驿灯的光芒,不仅见证名字的留存,也照亮了如何让沉重的记忆,在时代的变迁中,找到一种不扰现实、却能温暖人心的、恰如其分的存在方式。
大地沉默,记忆深埋,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出悠长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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