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养她的父母,姬永英的孝心深沉、具体,带着泥土般的厚重。
从她出嫁那天起,无论自己手头是宽裕还是捉襟见肘,逢年过节,给父母的钱物从未间断过,而且像她不断攀升的事业一样,逐年递增,分量越来越重。
春节,是成箱的洪泽湖大鱼、上好的肋条肉、崭新的棉袄棉裤。
中秋,是包装精美的月饼、时令水果、给母亲添置的新衣。
父母的生日,厚厚的红包必不可少。
她总是早早备好,亲自提着大包小裹送上门。
母亲心疼女儿,拉着她的手,看着那些显然价格不菲的东西,总是念叨:
“英子啊,你赚点钱也不容易,别老给我们买这么多,你自己省着点花,日子还长呢…”
她总是笑着,不容拒绝地把东西塞进母亲怀里,或者把红包硬塞进父亲的口袋:
“妈,您说啥呢!您和大大(父亲)养大我们姊妹六个,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罪?我现在日子好过了,让您二老吃点好的,穿点暖的,用点趁手的,那不是天经地义?
我省啥也不能省了孝敬您二老的钱和心!”
她是姊妹六个中,对父母经济反哺贡献最大、最持续、最用心的那个。
这份沉甸甸的反哺之情,厚重如南三河岸边的黑土,滋养着父母晚年的心安。
她用自己的方式,让操劳一生、在河西土地上耗尽心血的双亲。
在生命的暮年,也能真切地触摸到、感受到“河东”的温暖、富足与尊严。
那是她用血汗换来的、对生命源头最深沉的报答。
然而,命运之神似乎格外“眷顾”这位从不肯向生活低头的倔强攀登者。
总在她看似稳稳踏上河东的坦途,准备松一口气时,猝不及防地撒下几丛尖利冰冷的荆棘。
让她在成功的喜悦中品尝刻骨铭心的痛楚。
而许多看似飞来横祸的坎坷,细细溯源,竟与她那成就了她辉煌、却也深深桎梏了她的性格特质息息相关——
她太自信,近乎固执;
她太容易相信人,近乎天真;
她的性子又太急太烈,如同洪泽湖夏日骤起的风暴,缺乏缓冲的余地。
早年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和湿寒环境的长期侵袭,让她落下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
发作时,关节红肿灼热,疼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痛得她夜不能寐,冷汗浸透衣衫。
一次剧痛难当时,听信亲戚(亲妹妹,当然妹妹肯定望她好的了!希望她少疼痛,早康复!)信誓旦旦的偏方,说“土三七”泡水喝能断根。
求愈心切、又被疼痛折磨得失去平素冷静的她,没有深究这“土三七”与真正药用三七的天壤之别。
便真的把苦涩难当的土三七水当成了日常茶水,日日豪饮。
结果,关节的疼痛未见丝毫缓解,反而喝成了可怕的肝中毒!
身体迅速垮塌下去,全身蜡黄,腹部肿胀如鼓,意识模糊。
那年,南京鼓楼医院肝胆内科收治了16个因误服土三七导致肝窦阻塞综合征的病人。
主治医生看着检查报告,面色凝重地告诉闻讯星夜赶来的弟弟姬永海:
“这不是普通的药物中毒。
是土三七里的吡咯烷生物碱在肝脏代谢后,形成草酸盐结晶,像水泥一样,把肝脏里最细小的血管——肝窦,彻底堵死了!
形成了一张致命的‘筛子网’!
这病不可逆,进展快,预后极差…撑不过去的人,占多数…你姐姐的情况,非常危急,要有最坏的心理准备…”
看着病床上全身蜡黄、腹部高高隆起、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的二姐。
姬永海这位在官场历练得沉稳干练的男人,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和悲痛攫住了他的心脏,方寸大乱,只剩下血脉相连的痛楚和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决心。
他红着眼眶,调动起所有能调动的官场关系和人脉资源。
一边砸下重金,火速请动国内顶级的肝胆外科、中毒救治专家前来会诊;
一边托人辗转联系上了美国研究该病最前沿的医疗机构,寻求远程指导和可能的治疗方案。
中间那些不能摆上台面的打点、求告、人情债,耗费的金钱和心力如同一个无底洞。
他日夜守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床前,握着姐姐枯瘦如柴、冰冷的手,一遍遍低语,声音嘶哑:
“姐,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咱还没真正走到河东顶上去看风景呢!河西的老少爷们都看着你呢!你不能就这么撂挑子!”
也许是弟弟撕心裂肺的呼唤穿透了昏迷的屏障;
也许是重金堆砌的顶级医疗力量发挥了作用;
但更可能的是姬永英骨子里那股百折不挠、强悍到令死神却步的生命力在绝境中轰然爆发。
她竟奇迹般地闯过了鬼门关!
悠悠醒转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弟弟熬得通红的双眼和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脸。
她极其虚弱地扯动嘴角,试图给弟弟一个安抚的微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第一句微弱声音竟是:
“花了…不少钱吧?…姐以后…攒钱…还你…”
姬永海的眼泪瞬间像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又气又心疼,握着她的手用力晃了晃:
“还什么还!你的命比钱金贵一万倍!钱能再挣,二姐就一个!”
在出院前后,主治医生用惊奇的眼神告诉永英、永海姐弟俩:
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当年16个住进鼓楼医院的同类病人,从鬼门关逃出的仅仅只有她姬永英一个。
真是一个惊人生命的奇迹!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生死劫,仅仅是姬永英漫长人生磨难簿上沉重的一页。
命运的荆棘丛,远比想象的更加茂密、更加尖利。
在她做服装生意风生水起时,被一个相识多年、称姐道弟的“老友”,以合伙投资开办大型服装厂为诱饵,天花乱坠地描绘着锦绣前程,最终竞骗走了她三十万血汗钱。
那人拿着钱,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
一次去银行提取一大笔货款,刚走出银行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就被埋伏在侧的歹徒用包着铁皮的沉重棍棒,从背后狠狠击中头部!剧痛和眩晕瞬间袭来,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糊住了她的双眼,世界陷入一片猩红。
她重重地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耳边充斥着路人惊恐的尖叫和歹徒摩托车引擎嚣张的轰鸣声迅速远去……
人被击重伤,几十万现金被洗劫一空。
案子至今未破,那道狰狞扭曲的伤疤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永远地匍匐在她的后脑勺上,也成了她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隐秘的恐惧阴影。
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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