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走进总督府时,手中拿着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羊皮纸。他的银发在晨光中如熔化的白银,深紫色的托加袍边缘绣着细小的金色音符——这是他在朝霞城时设计的样式,象征着艺术与权力的交融。
维吉尔正在查看新到的铁矿订单,抬头看见尼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三年前在罗马,尼禄是疯狂的暴君,他是失势的贵族;三年前在朝霞城,尼禄是艺术庇护者,他是文化渗透者;如今在澳洲,两人都成了流亡者,却在这片新土地上意外重逢。
“总督阁下。”尼禄行了个简洁的罗马礼,但少了往日的夸张,“我有一份礼物,或许能解决你最近的烦恼。”
他展开羊皮纸。那是一幅精细的澳洲海岸线地图,但上面标注的不是港口和海湾,而是防御要点、了望塔位置、适合伏击的海湾、淡水源地,甚至还有季风季节的海流变化图。
“你画的?”维吉尔问。
“我和几个人一起。”尼禄指向地图右下角的小字,那里有几个签名:尼禄、卢修斯(前罗马海军百夫长)、马库斯(前军团工程师),还有一个中文签名——王镇,是从朝霞城来的退伍宋军教头。
维吉尔仔细查看地图。标注之专业,绝非外行所能为。特别是几个隐蔽锚地的标记,只有真正懂得海战的人才会注意。
“你在朝霞城三年,就做了这些?”
“不止。”尼禄在对面坐下,姿态放松但眼神锐利,“我还观察了这里的移民构成:有前罗马士兵、宋军退伍兵、阿拉伯佣兵、甚至有几个在东欧打过仗的斯拉夫人。他们分散在各个岗位——矿工、铁匠、农夫,但技能还在。”
“你想说什么?”
“组建军队。”尼禄直言不讳,“不是雇佣兵,不是私兵,而是澳洲自己的防卫力量。海盗事件证明,只靠商业武装护航是不够的。”
维吉尔沉默。他想起那晚在“海狼号”上释放的深红真罡,想起那种以一敌百却依然感到无力的时刻——他可以保护一个人,却无法同时保护整个海岸线。
“我们有铁矿,可以打造武器。”尼禄继续,“我们有木材,可以建造战船。我们有人——那些退伍军人需要归属感,而新移民需要保护家园的实感。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直视维吉尔的眼睛:“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无序。海盗只是表象,真正的威胁是这片土地的富饶引来各方觊觎。如果我们自己不建立秩序,别人就会强加给我们秩序——用剑与火的方式。”
窗外传来锻铁场的锤击声,规律而有力,像大地的心跳。
“你建议怎么做?”维吉尔终于问。
尼禄从怀中取出第二份文件。这是一份详细的建军方案:
一、海军力量
· 以俘获的“海狼号”为训练舰,改造三艘武装商船
· 建立海岸巡逻制度,每五十里设了望哨
· 招募熟练水手,由前罗马海军军官训练
二、陆防力量
· 组建“红石山防卫队”,保护矿区安全
· 建立快速反应小队,配备马匹和轻型武器
· 在主要定居点修建简易防御工事
三、指挥体系
· 设立军事议会,由各兵种代表组成
· 总督拥有最高指挥权,但重大行动需经议事会批准
· 军衔与民事职务分离,防止权力集中
四、兵源制度
· 实行轮流服役制:所有十八至四十岁男子,每年服役三月
· 服役期间享受额外物资配给,免除部分劳役
· 退伍后可优先获得土地开垦权
维吉尔看完,抬眼看向尼禄:“这不像你的风格。”
“什么风格?”
“奢靡、夸张、追求戏剧性。”维吉尔说,“这份方案务实得可怕。”
尼禄笑了,笑容里有自嘲也有沧桑:“我在朝霞城三年,看了很多书。不仅看希腊悲剧和中国诗词,也看《孙子兵法》和韦格蒂乌斯的《罗马军制论》。我意识到一件事:我当年的失败,不是因为不够疯狂,而是因为不够务实。”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正在建设的定居点:“艺术可以激发灵魂,但无法抵御刀剑。我花了半生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我想用另一半生,证明我学乖了。”
维吉尔沉思良久。方案很完整,几乎可以直接执行。但他有个顾虑:
“这些人会听你的吗?你毕竟是前罗马皇帝,而这里的人大多是为了逃离各种压迫才来的。”
“他们不听我的。”尼禄转身,“他们听‘澳洲’的。我只是提供建议和执行方法。实际上,我建议你任命卢修斯为海军指挥官,马库斯负责防御工事,王镇负责步兵训练。而我……”
他露出一个奇妙的微笑:“我做艺术总监。”
“什么?”
“军队需要灵魂,需要凝聚力。”尼禄说,“我可以设计军旗、谱写军歌、组织战前祭祀和战后庆典。让士兵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扩张,而是为了保护这片允许他们重新开始的土地。”
这个角度出乎维吉尔意料。但仔细一想,确实只有尼禄能做到——谁能比一个曾经用艺术包装暴政的人,更懂得如何用艺术塑造集体认同?
“你需要什么支持?”
“两间工棚,改造成训练场。每月十分之一的铁矿产量,用于打造武器。还有……”尼禄顿了顿,“阳娃的协助。”
“她不会参与军事。”
“不是让她拿剑。”尼禄摇头,“是让她为军队写歌。不是战歌,是家园之歌——唱矿工的妻子如何等待丈夫归来,唱农夫如何在士兵保护下安心耕作,唱孩子们如何在了望塔下玩耍。”
他眼中闪烁着艺术家的光芒:“最好的军队,不是最善战的,而是最清楚自己为何而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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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第一场招募会在公共大厅举行。
维吉尔担心没人来,但现实恰恰相反。大厅挤满了人,门口还有人不断涌入。卢修斯站在台上,用拉丁语、汉语和简单的土着语重复着招募条件:
“服役期三个月,期间食宿全包,每日额外配给半斤肉。训练优秀者,可留任教官,享受双倍配给。受伤者由公共金库医治,致残者分配土地由社区供养。”
台下议论纷纷。一个脸上带刀疤的阿拉伯人举手:“打仗死了怎么办?”
“名字刻在纪念墙上,家人由社区抚养至成年。”卢修斯回答。
一个中国矿工问:“训练苦不苦?”
“比挖矿苦。”马库斯接过话头,“但学会的本事,能保护你的妻儿不被海盗掳走。”
这句话击中了所有人的软肋。海盗事件后,家家户户都增加了夜间的警戒。那种随时可能失去亲人的恐惧,比任何宣传都更有说服力。
第一天报名者就超过两百人。
训练场设在定居点东侧的荒地。王镇按照宋军操典制定了基础训练计划,但做了调整——不强调整齐划一,而注重实用。因为未来的敌人可能是海盗、可能是土着冲突、也可能是其他殖民势力,战斗环境复杂多变。
第一周,训练场上哀嚎遍野。
这些矿工、农夫、工匠,身体素质尚可,但毫无纪律性。列队时歪歪扭扭,听号令反应迟缓,甚至有人因为不满训练强度当场争吵。
直到第四天,阳娃来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训练场边的石头上,开始弹奏七弦琴。琴声轻柔,是她新谱的曲子《守护者》。
没有歌词,但旋律里有一种东西——像母亲哄孩子入睡时的哼唱,像农夫耕作时的喘息,像铁匠锤击时的节奏。
神奇的是,当琴声响起,训练场上的嘈杂渐渐平息。士兵们依然笨拙,但不再抱怨。他们跟着琴声的节奏踏步、转身、挥动木制训练武器。
卢修斯惊讶地发现,一天的训练效果超过了前三天总和。
“音乐可以统一呼吸,统一心跳。”尼禄在观察后说,“当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同步时,他们就开始成为一个整体。”
第二周,尼禄带来了他设计的第一版军旗。
旗帜底色是深蓝,象征环绕澳洲的大海。左上角是南十字星座,用银线绣成。中央是一把铁锤和一把剑交叉,铁锤代表生产,剑代表防卫。下方用拉丁文、中文和土着符号写着同一句话:“为了家园”。
当这面旗帜在训练场上升起时,士兵们自发行了个杂乱的礼——有的抚胸,有的抱拳,有的只是挺直腰杆。
但眼神是一样的。
尼禄还谱写了一首简单的军歌,旋律易记,歌词只有四句:
“红土之下埋铁心,
碧海之上悬星灯。
我持兵戈非好战,
只护新芽破土声。”
阳娃将这首歌翻译成各种语言。训练间隙,士兵们用母语哼唱,虽然发音各异,但旋律相同。渐渐地,他们开始互相学习对方的语言版本。
第三周结束时,维吉尔来视察。
两百人的队伍已经能整齐列队,基础战术动作有模有样。更难得的是士气——虽然训练艰苦,但逃兵只有三人,而且都是因为家庭原因主动退出。
“比我想象的快。”维吉尔对尼禄说。
“因为他们有值得守护的东西。”尼禄指向远处山坡上新建的房屋,田地里劳作的妇人,在海滩上捡贝壳的孩子,“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时,学习战斗就变成了一种责任,而不是负担。”
那天傍晚,维吉尔在训练场上释放了一丝深红真罡。
不是炫耀力量,而是实验。他想知道,这种源于地狱又经人性填充的力量,能否与普通士兵结合。
结果令人意外。
当真罡场展开时,士兵们没有恐惧,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像寒冷夜晚围坐在火堆旁。更奇特的是,几个反应快的士兵,本能地调整站位,与真罡场的波动频率产生某种共振。
“他们能感应到。”尼禄观察后说,“不是用理智,而是用直觉。就像野兽能感应地震前的波动。”
维吉尔收回真罡,心中有了新想法。也许,他不需要独自承担所有防卫责任。也许可以将真罡作为一种“场”,增强士兵的感知和协调能力。
他召来卢修斯、马库斯、王镇和尼禄,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组建一支特殊小队,不超过二十人。我会亲自训练他们,尝试将真罡与战术结合。他们不参与常规作战,只负责最关键的任务——比如解救人质、突袭敌舰、保护重要目标。”
尼禄眼睛亮了:“就像希腊神话里的阿尔戈英雄。”
“更像罗马的特种百人队。”卢修斯补充。
这支小队被命名为“深红卫队”。选拔极其严格:不仅要身体素质过硬,还需要一定的感知天赋——能感应到维吉尔的真罡场波动。
最终选出的十八人,包括前罗马侦察兵、宋军弩手、阿拉伯沙漠向导,甚至有一名红石部落的年轻猎人。沉默者推荐了他,说这个年轻人能“听见风的语言”。
训练在夜间秘密进行。维吉尔教他们如何在与真罡场共振时保持清醒,如何在能量波动中隐藏自己的气息,如何利用场的变化判断敌人位置。
最优秀的学生是那个土着猎人,他给维吉尔展示了意想不到的可能——当真罡场与大地连接时,猎人能感知到方圆一里内所有生物的热量信号。
“这不是战斗技能。”维吉尔对尼禄说,“这是全新的感知方式。如果发展下去,也许能创造出完全不同的战争形态。”
“但记住我们的目的。”尼禄提醒,“不是为了征服,是为了守护。”
一个月后,澳洲第一支正规防卫力量初步成型:
· 海军:三艘改装战船,配备小型投石机和弩炮,船员一百二十人
· 陆军:红石山防卫队三百人,快速反应小队五十人
· 特种:深红卫队十八人
举行成军仪式的那天,阳娃创作了一首新歌《铁与歌》。她在仪式上演唱,士兵们跟着合唱。
歌声中,维吉尔看着台下那些面孔——罗马人、中国人、阿拉伯人、土着人,如今都穿着统一的深蓝色训练服,肩上是同样的军旗徽记。
他想起了奥托,想起了刘混康,想起了自己曾经效忠的罗马和后来服务的大宋。
那些都是别人的文明,别人的秩序。
而现在,在这片红土地上,他们正在锻造属于自己的文明,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
不完美,不宏大,甚至有些简陋。
但它是从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生命而存在的。
仪式最后,尼禄走上台。他没有演讲,只是指挥士兵们齐唱那首四句军歌。
当“只护新芽破土声”的最后一句落下时,东方的天际,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
金色的光芒照在训练场上,照在士兵们年轻的脸上,照在刚刚升起的军旗上。
维吉尔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深红真罡的脉动。
这一次,它没有沸腾,没有躁动。
只是安静地流淌,像血液流过心脏,像树液流过年轮。
他知道,这种力量找到了它的意义——
不是毁灭,不是征服。
而是守护那些破土而出的新芽,让它们有足够的时间,长成这片土地应有的模样。
远处,红石山上的高炉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炉火与晨光交相辉映。
在这片曾经只有白沙与海浪的土地上,一种新的可能性,正在铁与歌的锻造中,慢慢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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