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之在收容所的第七天,终于看够了。
过去六天,他像最耐心的解剖学家,用目光和神念无声地剖开这个世界的表皮,观察其下的肌肉纹理和骨骼结构。
他看过三百二十七个收容者的精神图景碎片,记下十七种不同的“疯狂”模式,分析过营养膏里三种精神镇定剂的配比变化,甚至计算出了地下反应炉的完整波动周期——
每六小时四十二分钟一次“强汲取”,每次持续十一分钟。
但这些都只是症状。
今天,他看到了病根。
起因是早餐时的一件小事:厨房送来的营养膏颜色比平时深了少许,气味也更刺鼻。其他收容者麻木地吞咽,但祁淮之尝出了新添加的成分——“缄默草”萃取液,一种强效精神阻断剂,通常只在处决高危觉醒者时使用。
剂量很小,小到不会致命,但足以让任何残存的精神活性彻底沉寂。
像给还有火星的灰堆浇上最后一点水。
祁淮之放下勺子,红色瞳孔扫过食堂。大部分收容者已经吃完,眼神比前几天更加空洞。几个原本还有些微表情的人,现在脸上只剩空白。
系统的榨取速度在加快。
他起身离开食堂,没有回房间,而是走向c栋顶层的楼梯间——那里有个废弃的通风井,井壁的铁栅栏松动,能看见一小片天空。
今天是个阴天。灰色的云层低垂,但云层之上,那座巨大的“灯塔”依然清晰可见。它矗立在城市中心,表面覆盖着银白色的金属板,顶端发射着持续的、肉眼可见的蓝色光柱,直插云霄。
那就是塔系统的象征,精神网络的物理核心,所有哨兵向导的力量源头——至少在教科书和宣传片里是这样说的。
祁淮之仰头看着它,看了整整十分钟。
他的红色瞳孔深处,那些沉淀的旋涡开始加速转动。
不是愤怒,不是震惊,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确认。
他看见了破绽。
真正的精神引导塔,其发射的频率应该与生命体的精神波动自然谐振,像母亲的心跳与子宫中的胎儿同步。
但这座塔的光,频率是绝对恒定的——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二位的恒定。这不是生命应有的节奏,这是机械的、死板的脉冲。
自然的心脏会有细微的波动,精密的仪器才会追求绝对稳定。
祁淮之的神念在这几天里,无数次触碰过覆盖收容所的精神网络。
他发现了一个异常:所有精神能量的流动,都是单向的——从地面流向塔,再从塔流向……未知的深处。没有回流,没有循环。
这不是“引导”网络,这是“抽取”管道。真正的母亲会给孩子哺乳,但这个“母亲”只会吸取孩子的血液。
至于第三个破绽,也是最致命的破绽——那些让人疯狂的规律。
祁淮之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调出过去六天记录的十七种疯狂模式的时间线。他将这些时间线叠加,寻找共同点。
找到了。
所有“疯狂”发作的高峰期,都发生在塔的光柱亮度轻微减弱的时刻。这种减弱非常细微,肉眼难以察觉,但精神敏感者能感知到——就像供电不稳时灯泡会闪烁。
塔在“虚弱”。
而每当它虚弱时,被压制在地底深处的、某种更古老频率的“呼唤”,就会短暂穿透屏蔽,引发收容者们精神图景的响应。
那些“疯狂”,其实是共鸣。
是被篡位的母亲囚禁在地底的真实母亲,用最后的力气敲击牢笼,而孩子们在无意识中听到了敲击声,本能地想要回应。
祁淮之睁开眼睛,红色瞳孔里最后一丝疑惑消散。
全都对上了。
现在的灯塔不是“引导者”,是掠夺者。
它没有治愈哨兵向导精神图景的能力,只有压制和抽取的能力。
它用强效抑制场和精神药物,强行按住那些即将因力量失控而爆炸的“高压锅”,然后在锅上插一根吸管,慢慢吸走里面的能量,用来维持自身的运转。
而真正的塔——那个能真正引导、梳理、治愈精神图景的“母亲”——可能还活着,但被囚禁在地底,成为了这个掠夺系统的核心电池。
用母亲的心脏,驱动杀害孩子的机器。
祁淮之的嘴角,极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
不是笑,而是某种更冰冷的东西——像外科医生确认了肿瘤的位置,即将下刀前的平静。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
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楼梯间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裂。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灰白色的、粗糙的收容服。
布料廉价,缝线歪斜,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这是“废品”的标签,是系统给他的定义。
祁淮之的手指轻轻拂过袖口。
然后,他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很轻,很随意,就像一个人整理仪容时最自然的动作。但就在指尖拂过布料的瞬间——
嗡——
空气中响起一声极低沉、极悠远的鸣颤。不是声音,而是空间本身的震动。
祁淮之身上的收容服开始分解。
不是燃烧,不是碎裂,而是像沙子堆成的雕塑被风吹散,每一根纤维、每一道缝线都在无声中崩解为最基础的能量粒子,然后消散在空气中。整个过程安静、迅速、毫无烟火气。
不到三秒,他赤身站在楼梯间的微光中。
但暴露的时间只有一瞬。
新的衣物从虚无中生长出来。
不是穿戴,不是幻化,而是像植物抽出新芽、蝴蝶破茧成蝶那样,从祁淮之的皮肤表面自然浮现。
首先是贴身层——暗红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织物,紧贴身体轮廓,轻薄如蝉翼但带着坚不可摧的质感。
那是神力编织的内衬,能隔绝一切精神探测和物理侵袭。
然后是作战服主体——深黑色,剪裁利落,线条凌厉,护甲表面流淌着细微的、如同活体脉络般的金色纹路。
这些纹路不是装饰,是神权法则的具象化,每一道都对应一种权能的许可:生命、创造、守护、净化……
腰间的束带是暗红皮革质地,正中嵌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猩红宝石。宝石内部,似乎有星云在旋转、星河在诞生——那是祁淮之神国雏形的微缩投影。
最后是外披——一件长及小腿的暗红色风衣,衣摆边缘有燃烧般的金色渐变。风衣没有扣子,敞开时能看到内里的作战服和腰间的宝石;拢起时,则像收拢的羽翼,将一切光芒与威严包裹在内。
整套衣物在十秒内成型。
祁淮之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手,五指张开又握拢。作战服随着动作自然地伸缩,没有任何束缚感,像是第二层皮肤。
然后,他抬起手,拢起自己披散的长发。
黑色长发中那缕暗红的发尾在指尖滑动。他没有束发带,也不需要——神力自然凝聚,在脑后形成一个简洁的、高挑的马尾。
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但丝毫不显凌乱,反而增添了几分随性的威严。
做完这一切,祁淮之再次仰头,看向窗外那座虚假的灯塔。
这一次,他的眼神变了。
红色瞳孔深处,那些沉淀的漩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清明与绝对的掌控。不再是观察者,不再是伪装者,而是——
将要吞噬这个世界的神明。
“虚假的天穹,也该塌了。”他低声说。
声音不大,但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涟漪扩散出去。楼梯间的空气开始战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连远处的喧嚣都瞬间寂静。
这话听着有些像“天凉王破”,祁淮之突兀地笑了笑,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他要直接去地下,找到那个被囚禁的“真实母亲”,然后——
吞噬她。
不是拯救,不是解放,而是吞噬。真正的塔拥有这个世界精神引导的最高权限和完整法则,吞掉她,祁淮之就能直接获得这个副本的“精神主宰”权能,省去自己从头构建的麻烦。
至于那些被榨取的哨兵向导?如果他们在新神的秩序下愿意臣服,自然能得到救赎。如果不愿意……
从来不存在这种可能。
祁淮之迈步走向楼梯口。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时——
“等……等等!”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祁淮之停步,低头看去。
楼梯转角处,一个瘦弱的少年正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地向上爬。是陈启——那个抓挠手臂的少年。他的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涣散,反而有种异常的清醒和……渴望。
祁淮之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陈启终于爬到了这一层。他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然后抬起头,视线落在祁淮之身上——
然后,他愣住了。
少年的眼睛死死盯着祁淮之的作战服,准确说,是盯着作战服上那些流淌的金色纹路,以及腰间宝石中旋转的星云。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不是恐惧,而是……辨认。
“你……你身上的纹路……”陈启的声音嘶哑,“和我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祁淮之眉头微挑:“梦里?”
“金色的……脉络一样的纹路……从一个温暖的光源里延伸出来……”陈启语无伦次地比划,“这一定是‘母亲’的印记……只有真正的引导者才会拥有……”
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跪下去,但强行稳住了身体。
“你不是收容者……对不对?”少年盯着祁淮之,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希望和某种本能的皈依,“你身上……你身上有真正的母亲的味道……”
祁淮之静静地看着他。
几秒后,他开口,声音平静如深潭:“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我不知道。”陈启摇头,“我本来在房间……然后突然感觉……感觉楼上有什么在‘召唤’……像地下的那个声音,但是更近、更清晰……我就跑上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其他人可能也感觉到了……但他们被镇定剂压得太深……只有我……我今天偷偷把早餐的营养膏倒掉了……”
祁淮之的红色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
当他卸下伪装,完全展现神性本质时,那“母神”特质——包容、孕育、引导——会自然散发出来。对于这些被虚假母亲虐待、又本能渴求真母亲的孩子来说,这种气息就像黑暗中的灯塔。
不,比灯塔更直接。
是子宫的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祁淮之问。
“陈启……陈启。”少年赶紧回答。
“陈启。”祁淮之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这座塔是假的,地下的呼唤才是真的,你会信吗?”
陈启没有任何犹豫:“我信。”
“为什么?”
“因为……”少年指着自己的手臂,“因为当我看到你身上的纹路时,我这里的‘虫子’……不,我自己的精神图景……它安静下来了。像终于找到了家,不再疯狂地往外钻。”
他抬起头,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你能救我们,对不对?你能让我们……不再痛苦?”
祁淮之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身,重新看向窗外那座虚假的灯塔。沉默了几秒后,他说:
“我不是来救谁的。”
“我是来接管的。”
陈启愣住了。
祁淮之继续说:“真正的塔——你们梦里的那个声音——已经被囚禁了。我要去找到她,然后……吞噬她。获得她的权能,她的法则,她的‘引导者’身份。”
他回头,红色瞳孔对上少年的眼睛。
“然后,我会建立新的秩序。在我的秩序里,哨兵向导的精神图景不会再失控,不会再痛苦,但前提是——臣服。”
“臣服于我,信仰于我,为我而战。”
“这样,”祁淮之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你们才能得到真正的‘母亲’,而不是一个只会抽血的假货。”
陈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消化这些话里的信息。虚假的塔、被囚禁的真塔、吞噬、新秩序、臣服……
最终,他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我们臣服……你会像那个假的一样,抽干我们吗?”
祁淮之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孩子,”他说,“真正的母亲,不会喝孩子的血。她会给孩子哺乳。”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金色的光芒汇聚,凝结成一枚简化的塔形印记——不是现在那个三角标志,而是更古老的、螺旋上升的双塔纹章。
“这是我的‘印记’。”祁淮之说,“带着它,你可以暂时屏蔽抑制场的影响,恢复部分精神图景的控制权。但一旦接受,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他将印记递向陈启。
“选择权在你。现在回头,继续当‘安静的燃料’,还能活一段时间。接受印记,跟我走——可能会死,但有机会看到真正的天空。”
陈启盯着那枚金色印记。
他的手指颤抖着,慢慢抬起。
在即将触碰到印记的前一刻,他抬起头,最后一次问:“你……你会赢吗?”
祁淮之的红色瞳孔里,倒映着少年苍白的脸。
“我从不输。”
陈启的手指,握住了印记。
金光涌入他的掌心,沿着手臂向上蔓延,最后在额心凝结成一个微小的、旋转的塔形符号。下一秒,他的身体剧烈颤抖——
但不是痛苦。
是枷锁碎裂的声音。
抑制场加在他精神图景上的压制,被那枚印记强行撕开了。
陈启的背后,空气开始波动。
一只暗金色的甲虫虚影缓缓浮现。不再是黑色,不再扭曲,而是精致的、完整的、带着生命力的精神体投影。甲虫展开翅膀,发出细微的、欢快的振翅声。
它绕着陈启飞了一圈,然后停在祁淮之伸出的手指上。
祁淮之看着这只小小的精神体,红色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满意。
“很好。”他说,“现在,你有资格知道真相了。”
他收回手,甲虫虚影消散。陈启站在原地,感受着精神图景中久违的清明,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我……我该做什么?”他问。
祁淮之转身,走向楼梯。
“跟上。”
“我们去地底,见见你们真正的母亲——在她被我吞噬之前。”
陈启擦掉眼泪,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祁淮之的暗红色风衣在昏暗的光线中摆动,衣摆边缘的金色渐变像燃烧的火焰。
而在他们身后,楼梯间的墙壁上——
那些原本剥落的惨绿色油漆,正在以祁淮之站立过的位置为中心,缓慢地褪色、剥落,露出下面更古老的、刻着螺旋双塔纹章的石质墙面。
虚假的表皮,正在被真实侵蚀。
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开始。
喜欢在无限流手握圣母剧本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在无限流手握圣母剧本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