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笑七还是头一次见到钱乐欣这样的女子。
谭笑七第一次去内蒙游玩时,见到过那位骁勇的额尔登是怎样驯服烈马的。
当夕阳把马厩的影子拖得像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那样漫长时,小个子,没错那时的谭笑七就是小个子,谭笑七和额尔登看见了它。
从呼和浩特去往西边的包头市,路的右边始终有一条荒凉的山脉陪伴,这就是大青山。大青山是阴山山脉的中段主体,呈东西走向,长220公里,横跨乌兰察布,呼和浩特和包头三市中间,大青山是季风与非季风区,草原与森林生态系统的过渡带。
大青山的自然特征是山势南北的不对称,南坡陡峭,直降土默川平原。北坡平缓,连接蒙古高原。最高峰叫九峰山,海拔2338米,后来谭笑七去武汉发现这里也有个九峰山。
大青山是黄河重要的补水区,更是守护华北平原,抵御风沙南下的关键生态防线。在大青山的山脊与沟谷间,生活着一种叫做普氏野马的种群(小说创作需求,普氏野马在2021年被成功野化后放归到大青山)。
谭笑七和额尔登看到的这匹乌鸦黑的野马就是普氏野马。
普氏野马是唯一现存的野马,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之所以命名为普氏,是为了纪念十九世纪首次科学地描述这种野马的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
相比家马,普氏野马的体型更紧凑,头大颈短,四肢粗壮,最显着的特征是短短的直立的鬃毛,以及从夏季的棕褐色到冬季的黄褐色的皮毛,它的后背有一条背线,小腿黑色,很像穿了黑色的靴子。普氏野马警惕性极高,适合在干旱寒冷的草原和荒漠生活。
它被单独关在最深处的隔间,没有像其他马那样安静地站着,而是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踱步。它的蹄铁在石板上敲击出不安的节拍,每一次转身都带着某种被囚禁的怒火。它的毛色是罕见的夜鸦黑,只在四蹄上方有一圈霜白色,像是踏雪而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那不是牲畜温顺的黑曜石,而是两团熔化的琥珀,燃烧着野性的火焰。
“我给它起名叫‘影子’。”养马人老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烟熏味,“去年在野马谷捕获的。已经折了三个驯马师的骨头。”
额尔登走近隔栏。影子立刻停下脚步,耳朵向后紧贴,鼻孔扩张,喷出愤怒的白雾。它颈部的肌肉像紧绷的弓弦,每一寸线条都在诉说着未驯的天空和草原。
“我能试试。”牧人说。声音比预想的要平静。
老陈嗤笑一声,露出被烟草染黄的牙齿:“又一个找死的。随你便,明天日出时分,马场见。”
那一夜额尔登没有睡好,谭笑七倒是呼呼大睡,小个子说过,就算第二天他要被拉上刑场执行枪决,头一夜也会睡得没心没肺。
额尔登的梦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期待,像是即将重逢某个失散已久的敌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谭笑七还没醒,额尔登已经站在空旷的马场上,露水浸湿了他的靴子。
老陈牵来了影子。在开阔的空间里,野马显得更加庞大,像是一个从古老神话中走出的生物。它不肯乖乖地站着,而是不断甩头,试图挣脱缰绳。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感,像紧绷的雷电等待释放。
“规则很简单,”老陈说,“要么你驯服它,要么它摔死你。没有中间地带。”
额尔登点点头,走向影子。他没有立刻上马,而是站在它旁边,保持一段距离,既不近到引起它的攻击性,也不远到显得畏惧。牧人说话了,声音很轻,几乎只是唇语。说起风如何吹过山谷,说起草如何在马蹄下起伏,说起野马群如何在月下奔跑——所有这些它记得却已失去的东西。
野马的耳朵轻轻转动了一下。
这时谭笑七来了,他看到额尔登缓慢地靠近,伸出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古老的姿势,表示手中没有武器,没有敌意。影子喷了喷鼻息,但没有后退。当牧人终于触碰到它的脖颈时,它的皮肤在颤抖,但渐渐地,那颤抖平息了。
“现在你可以试着上马了,”老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要记住,真正的战斗从那里才开始。”
额尔登没有用马鞍,只铺了一张薄毯。当他把脚放进马镫时,影子立刻警觉起来,肌肉再次紧绷。牧人没有强行上去,而是退了回来,又等了一会儿,继续轻声说话。第二次尝试时,它依然紧张,但不再那么抗拒。
当额尔登终于跨上野马的背时,世界瞬间颠倒。
影子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嘶鸣,后腿猛然蹬地,前蹄高高扬起。牧人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叶子,唯一的支撑就是紧紧夹住马腹的双腿。野马开始疯狂地跳跃、旋转、猛冲,每一次落地都震得我牙齿打颤。世界在额尔登眼前摇晃成一片模糊的色彩——天空、草地、栅栏、天空、草地、栅栏。
“看它的眼睛!”老陈喊道,“感受它的恐惧!你征服的不是它的身体,是它的恐惧!”
汗水模糊了额尔登视线,他的手臂因用力而颤抖,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害怕。在那一连串的疯狂动作中,额尔登感觉到的不只是反抗,还有某种更深的东西——一种对自由的绝望扞卫,一种对失去天空的悲伤愤怒。
影子再次高高跃起,这一次,牧人没有试图与之对抗,而是放松了身体,随着它的节奏起伏。在那一刻,牧人明白了,这不是在征服它,而是在学习它。学习它的节奏,它的呼吸,它的语言。
当影子又一次猛烈扭身试图把额尔登甩下时,他提前感觉到了。在它动作开始的瞬间,他调整了重心,仿佛他们是一体的。它感觉到了这个变化,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就是这一瞬间。
额尔登再次说话,不再是对它,而是对他们:“好了,够了。”
影子没有立刻停下来,但它疯狂的跳跃变成了愤怒的小跑,然后是缓慢的踱步。它的呼吸依然急促,但反抗的火焰渐渐冷却成余烬。汗水在他们之间流淌,分不清是谁的。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但额尔登的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野马载着牧人慢慢绕着马场走了一圈,然后两圈。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合而为一。
当他最终滑下马背时,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影子站在那儿,头低垂着,鬃毛被汗水浸湿成一缕一缕的。牧人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它没有退缩,而是轻轻用鼻子碰了碰他的掌心。
老陈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今天你活下来了,”他说,“明天它可能还是会摔死你。驯马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事。”
额尔登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当他看着影子的眼睛时,那熔化的琥珀里已经少了一些火焰,多了一些审视,一些模糊的认可。
“它需要一个名字,”额尔登说,“它真正的名字。”
老陈挑了挑眉:“我说它叫‘影子’。”
“那是你给的名字,”额尔登抚摸着马颈温暖的皮肤,“它会告诉我它真正的名字。”
那天傍晚,当牧人和谭笑七再一次走进马厩时,影子安静地站着,吃着草料。它的耳朵转向额尔登进来的方向,但没有表现出敌意。牧人站在隔栏外看了它很久,直到暮色将一切染成深蓝。
“晚安,小马,”牧人轻声说,“明天见。”
在他转身离开时,他俩听见了一声轻微的鼻息,温柔得像一声叹息。额尔登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驯服不是征服,而是对话;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关系的开始。在人和马之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一段需要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的深渊。
而额尔登刚刚向深渊迈出了第一步。
后来在谭家大院地下通道里,谭笑七含着愤恨对钱乐欣第一次施暴时,面对着自始至终一直怒骂的钱乐欣,谭笑七就想起来当初的普氏野马赤努。
后来在2020年,在一场“中华民族大赛马传统耐力赛”中,冠军骑手是来自内蒙的额尔登达来,他策骑的夺冠赛马叫“野狼”。
后来谭笑七在武夷山见到改名为矮胡的前牧民额尔登,问他最后给那个叫影子的野马起了个什么名字,矮胡神秘一笑,告诉小个子一个陌生的词,“赤努”。
后来谭笑七查询过,赤努这个词专指野生的,具有强烈攻击性的狼。在蒙古文化中,“狼”的形象非常复杂,它是勇猛,顽强和团队精神的象征,所为狼图腾吗,也被视为需要加以防范的草原掠食者,所以额尔登以“赤努”来命名这匹野马,立刻传递出强大,独立,野性难驯的寓意。
在地下通道里,谭笑七虽然没有视自己为牧人,但他无比期望那个诅咒自己的少女能成为自己的赤努。所以在接下来的六天里,他每天晚上在那套四室两厅里,在虞和弦妙目的关注下扎完三个小时马步后,告诉虞和弦自己要去谭家大院驯服一匹桀骜不驯的赤努。正他所愿,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时间里,钱乐欣始终没有停止叫骂,虽然她的本身反应与骂声常常并不统一,每次谭笑七离开后,钱乐欣就会琢磨“赤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肯定不会是好词,那个坏人嘴里吐不出好词,极度疲惫的钱乐欣这样肯定。
她被露西亚抱进一个巨大的澡盆里,她第一次觉得世界上最温柔的事物原来是水,在水里她荡涤那个男人留下的污浊,在此之前她幻想过自己的第一次,却没想过第一次被攫取时,却是那样的粗暴。
在谭笑七的秘密文件夹首页,赫然印着二个大字,“赤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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