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的剑尖在暮色里颤出最后一缕寒芒时,那团盘踞在断龙崖顶的黑雾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他踩着碎裂的玄铁锁链悬空而立,玄色衣袍被罡风掀起,露出腰间挂着的半块青铜令牌——那是三天前联合十七仙门时,昆仑墟主硬塞给他的信物,此刻正随着黑雾的消散泛起细碎的金光。
“沈道友小心!”
身后传来青城山弟子的急喝,三道黄符如流星赶至,却在触及黑雾边缘时骤然化为飞灰。沈醉眉峰微挑,手腕翻转间,长剑划出的弧光突然凝滞,仿佛将周遭的风都冻成了实质。黑雾里伸出的无数苍白触须在半空中僵直,细看竟都是由无数扭曲的人脸组成,每一张嘴都在无声地嘶吼。
“原来不是活物,是执念的聚合体。”他轻笑一声,指尖在剑脊上轻轻一弹,“诸位,与其烧符浪费灵力,不如想想这些东西究竟记恨着什么。”
话音未落,黑雾猛地收缩成丈许方圆的黑球,崖底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负责镇守西侧的万法宗长老踉跄着后退三步,法袍下摆已被腐蚀出数个破洞:“沈小子别卖关子!这邪物吞噬了三名师弟,再拖下去……”
“拖下去就该轮到它自己着急了。”沈醉突然俯冲而下,长剑直刺黑球核心。诡异的是,那无坚不摧的剑刃竟在接触黑球的瞬间泛起铁锈般的红痕,他却像毫无所觉,反而加重了手腕的力道,“诸位请看——”
随着剑身在黑球中搅动,无数破碎的画面从黑雾里迸射而出:燃烧的村落,断裂的商队驼铃,还有穿着异族服饰的男女被钉在木桩上的惨状。这些画面在空中稍纵即逝,却让在场的仙门弟子齐齐倒吸冷气。
“百年前边境屠村案。”沈醉的声音透过灵力传遍山崖,“当年朝廷派来的镇边军,为了冒领军功,将路过的异族商队屠戮殆尽,连三岁孩童都没放过。这些怨气聚在断龙崖底百年,吸收了日月精华,才成了如今的气候。”
昆仑墟主踏空而来,拂尘扫过那些人脸幻影,沉声道:“沈道友如何得知这些秘辛?”
“去年在户部档案库里翻到的。”沈醉拔出长剑,黑球失去支撑开始溃散,“当时觉得卷宗上‘商队遇匪,无一生还’八个字写得太潦草,特意去查了随军史官的私人笔记。”他甩了甩剑上的黑气,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有意思的是,那位史官在笔记里画了幅小像,镇边将军腰间的玉佩,和当今兵部尚书书房里挂着的一模一样。”
黑雾彻底消散时,断龙崖顶突然响起苍凉的号角声。十七仙门的修士们齐齐转头,只见夕阳余晖里,数不清的异族骑兵正沿着山道缓缓而上,为首的老者穿着兽皮长袍,手里高举着缠有白色牦牛尾的权杖——那是异族求和的信物。
“是雪域八部的大长老。”青城山掌门捻着胡须道,“他们部族世代镇守崖底封印,想必是察觉到邪物已灭,才敢现身。”
沈醉望着那些骑兵身上的陈旧伤痕,突然想起卷宗里记载的另一件事:当年屠村案后,朝廷曾派暗卫追杀漏网的异族幸存者,却被神秘力量阻拦在断龙崖外。如今看来,那些幸存者竟是靠着世代镇压怨气,才换来了喘息之地。
“沈某有个提议。”他突然扬声道,声音越过对峙的双方,清晰地传到老者耳中,“贵部若愿交出邪物形成的证据,我等可保诸位部族平安回归水草丰美之地。”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用生涩的汉话问道:“仙师此话当真?朝廷的人……”
“朝廷那边自有沈某周旋。”沈醉抬手示意众人收起法器,“何况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比起军功,更在意边境的安宁。”他特意加重了“安宁”二字,余光瞥见昆仑墟主眼中的赞许,便知这位仙门领袖已明白他的打算——与其让异族继续在崖底受苦,不如将他们迁回故地,既能化解百年恩怨,又能成为天然的边境屏障。
异族骑兵的阵型出现了骚动,有年轻的武士按捺不住地低吼,却被老者用权杖重重敲击地面制止。他翻身下马,对着沈醉深深鞠躬:“仙师若能兑现承诺,雪域八部愿以祖传的寒铁矿脉相赠,每年供奉的雪莲,也会分三成给诸位仙门。”
“矿脉和雪莲就不必了。”沈醉笑着摇头,“只需贵部记住,从今往后,断龙崖不再是隔绝生死的界限,而是连通汉地与雪域的通途。”他转头对仙门众人道,“诸位觉得如何?”
万法宗长老本想反驳,却被昆仑墟主用眼色制止。这位白发老道抚着拂尘笑道:“沈道友的法子甚妙,既除了邪祟,又解了边患,正合我道家‘和光同尘’的至理。”
夕阳沉入西山时,断龙崖顶燃起了篝火。异族武士烤着香喷喷的羚羊肉,仙门弟子则取出珍藏的灵酒,原本剑拔弩张的双方竟在谈笑间渐渐熟络起来。沈醉靠在一块青石上,看着大长老给青城山弟子演示如何用狼毫草占卜,忽然觉得这场景比任何斩妖除魔的场面都要动人。
“在想什么?”昆仑墟主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递来一壶玉液琼浆。
“在想百年前那位史官。”沈醉接过酒壶,望着跳跃的火光,“他在笔记最后写了句话:‘军功簿上的墨迹,终会被血洗净’。当时觉得太悲观,现在看来,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老道哈哈一笑:“所以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想得太多。老道我觉得,邪物灭了,异族降了,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他饮了口酒,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沈小子,你真打算把兵部尚书的旧事捅出去?那老狐狸在朝中根基深厚,怕是不好对付。”
“谁说要捅出去了?”沈醉挑眉轻笑,“我只需把史官笔记送到御史台,自然有人会‘偶然’发现其中的蹊跷。到时候朝廷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最后多半会以‘年代久远,无从考证’为由结案,却会悄悄把那位尚书调离兵部——这就够了。”
昆仑墟主闻言抚掌大笑:“妙哉!沈小子这手段,比我们仙门打打杀杀高明多了。”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玄甲的骑兵正沿着山道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看到崖顶的景象,勒住马缰时满脸错愕。沈醉认出那是京营的旗号,心中了然——朝廷终究是不放心他们这些仙门修士,还是派了人来监视。
“来者何人?”大长老握紧权杖,眼中闪过警惕。
“是自己人。”沈醉起身迎了上去,对着那将领朗声道,“我乃沈醉,奉陛下密令联合仙门清剿邪物。如今大功告成,还请将军回报朝廷,就说断龙崖已无大碍,异族各部愿归顺天朝,永守边境。”
将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愣了半晌才翻身下马:“沈大人……卑职奉枢密院令,前来接应诸位。只是……”他看向那些异族武士,脸上满是疑虑。
“只是觉得他们不该活着,对吗?”沈醉走近几步,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将军可知,你脚下的土地,三百年前曾是他们祖先的牧场?朝廷的疆土是靠刀枪打下来的,但要守住疆土,靠的从来不是刀枪。”
将领被他眼中的锐气震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卑职愚钝,愿听沈大人教诲。”
“教诲谈不上。”沈醉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告诉枢密使,就说沈醉请求陛下下一道旨意:允许异族各部在边境开设互市,凡汉人与异族通婚者,朝廷赐婚钱二十贯。”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加上一句,这是昆仑墟主和十七仙门共同的请求。”
将领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仙门在朝中的分量,这些人虽不参与朝政,却连陛下都要敬三分。他连忙躬身领命:“卑职这就动身回禀!”
看着骑兵消失在山道尽头,昆仑墟主走到沈醉身边,笑道:“你这是把我们仙门也拉下水了。”
“道长难道不愿看到边境安宁吗?”沈醉反问,“再说,互市一开,贵门的丹药法器,不也多了条销路?”
老道捋着胡须笑而不语,目光投向那些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们。月光爬上断龙崖顶,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迟来的和解而驻足。
沈醉忽然想起临行前,陛下在御书房里对他说的话:“沈爱卿,这天下就像一张网,朝廷是纲,仙门是目,异族是网上的结。纲举目张容易,可要让每个结都服服帖帖,就得用点巧劲。”当时他只当是陛下的感慨,此刻才明白,所谓巧劲,不过是将仇恨化为羁绊,将隔绝变为相通。
夜渐深时,大长老捧着一个雕花木箱来到沈醉面前,打开后里面竟是堆泛黄的羊皮卷。“这是八部世代相传的边境舆图,标注了所有隐秘的山道和水源。”老者的声音带着颤抖,“仙师,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沈醉拿起一卷舆图,借着月光看到上面用朱砂画的迁徙路线,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想起那些在黑雾中消散的人脸,想起卷宗里冰冷的文字,想起将领脸上的错愕——原来所谓的和平,从来不是自然而然的降临,而是需要有人在恰当的时机,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当然可以。”他将舆图放回箱中,郑重地递还给老者,“不过不是回过去的家,是去一个没有仇恨的新家。”
老者接过木箱,对着沈醉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岩石上发出闷响。周围的异族武士纷纷效仿,一时间,断龙崖顶响起此起彼伏的叩拜声。十七仙门的修士们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却都收起了先前的戒备。
沈醉望着满天星斗,忽然觉得腰间的青铜令牌变得滚烫。他知道,从今夜起,断龙崖的故事将会被重新书写,而他有幸成为了执笔之人。至于那些隐藏在历史尘埃里的罪恶,或许永远不会被彻底清算,但只要活着的人选择了宽恕与前行,便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缕阳光越过山巅,照在沈醉带着笑意的脸上。崖下传来异族孩童的欢笑声,仙门弟子们正收拾行囊准备返程,远处的官道上,新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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