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的酒液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昨夜宫墙上溅落的那点血迹。他望着太和殿檐角垂落的鎏金铃铛,忽然觉得这皇城根下的风,竟比北境草原的朔风还要凉几分。
“沈将军倒是好兴致,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在宫门外品酒。”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晨雾,李德全捧着拂尘站在丹陛之下,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三分笑意七分探究,“陛下在暖阁等着呢,还有几位异族首领,可都盼着见您这位北境的定海神针。”
沈醉将酒葫芦往腰间一塞,玄色披风扫过石阶上的薄霜:“李公公可知,草原上的苍狼从不与绵羊讨价还价?”
李德全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堆起满脸褶子:“将军说笑了,如今不是讨价还价,是共商太平。”
暖阁内的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浮动着檀香与奶茶混合的奇异气息。大胤皇帝端坐在龙椅上,脸色比往日柔和了些许,而阶下分坐的几位异族首领,却个个神色紧绷,像是揣着出鞘的弯刀。
最左侧的匈奴首领赫连烈突然拍案而起,羊皮袍上的铜钉碰撞出刺耳的声响:“沈将军北境三年,杀我族勇士三千七百二十六人,这笔账难道就不算了?”他腰间的狼牙配饰随着动作晃动,眼底的红血丝像是凝固的血痂。
沈醉斜倚在门框上,指尖转着那枚磨得光滑的玉佩:“赫连首领记性倒是好。去年秋猎,贵部在雁门关外活剥了十七个大胤百姓的皮,做成箭囊挂在马鞍上,那账又该怎么算?”
赫连烈的脸色瞬间涨成紫黑色,握着刀柄的指节泛白。坐在他身旁的鲜卑族长拓跋兰轻轻按住他的手腕,这位梳着双环髻的女子竟比草原汉子还要镇定,银饰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沈将军是想翻旧账?还是说,大胤朝廷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
“诚意这东西,就像北境的雪,说来就来,说化就化。”沈醉缓步走到殿中,目光扫过众人,“但规矩得立在前头。就像草原上的狼群,总得有头狼定规矩,不然迟早自相残杀。”
皇帝轻咳一声,玉如意在掌心转了半圈:“沈将军所言极是。今日召集诸位,正是为了定下百年之约。漠北七部与大胤接壤千里,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实乃苍生之福。”
吐蕃使者突然嗤笑一声,藏青色的袍子上绣着金丝猛虎:“福祸难料。当年大胤承诺的盐铁互市,还不是说断就断?我们要的不是空头承诺,是能攥在手里的凭据。”
沈醉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啪”地甩在案上:“凭据在此。东起山海关,西至玉门关,设十二处互市,大胤以茶盐铁器换漠北的皮毛战马。每年春秋两季,各族可派质子入国子监学习,大胤也会派工匠去草原传授耕种之术。”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狼居胥山:“但有一条,各族不得私藏甲胄,不得越界放牧。若有违背,我沈醉的破雪枪,随时恭候。”
暖阁内霎时鸦雀无声,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作响。拓跋兰忽然站起身,腰间的银铃叮咚作响:“沈将军就不怕我们阳奉阴违?毕竟刀剑可比笔墨锋利多了。”
“怕?”沈醉仰头笑出声,玄色披风在气流中翻涌,“我沈醉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时候,诸位还在喝奶呢。再说了——”他忽然凑近拓跋兰,声音压得极低,“去年在阴山救的那位小郡主,是不是该送面锦旗给我?”
拓跋兰的脸颊腾地红了,握着银鞭的手猛地收紧。赫连烈狐疑地打量着两人,吐蕃使者却突然拍案:“好!就依沈将军所言!但我要加一条,若大胤皇帝驾崩,新君继位需重立盟约,否则旧约作废!”
“可以。”沈醉毫不犹豫地答应,“但你们也得加上,若各部首领更替,新首领必须持前任信物来长安换约,否则视为毁约。”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李德全连忙捧上早已备好的盟约文书。朱砂在宣纸上晕开,七个异族首领的狼毫笔同时落下,墨迹与他们指节上的伤痕相映,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沈醉最后一个落笔,破雪枪的枪尖蘸着朱砂,在文书末尾刻下自己的名字。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仿佛要将这盟约钉进三千里河山的骨血里。
“好了。”他将文书卷起来抛给李德全,“从今日起,漠北与中原,就像这文书的正反面,离则两伤,合则两利。”
赫连烈盯着他腰间的酒葫芦,忽然咧嘴一笑:“沈将军倒是个痛快人。草原上的汉子从不记仇,只记恩。改日到我匈奴王庭,我请你喝最烈的马奶酒!”
“喝酒就不必了。”沈醉掂了掂酒葫芦,“我这酒,比你们的马奶酒烈三倍。倒是你们,若真有诚意,先把流窜在幽州城外的马匪清了,那伙人里可有不少你们的逃兵。”
拓跋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三日之内,必给将军答复。”
众首领陆续告辞,暖阁内终于清静下来。皇帝望着沈醉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信他们?草原民族反复无常,自古皆然。”
“信不信不重要。”沈醉转过身,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背约的代价。就像狼知道不该去招惹带崽的母狮,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走到炭盆边,将酒葫芦凑到火上烤了烤,酒液温热的香气漫开来:“陛下可知,北境的牧民最恨两种人,一是抢他们牛羊的马匪,二是言而无信的官差。我们守住规矩,他们才会守规矩。”
皇帝沉默半晌,玉如意轻轻磕在案几上:“你总是有道理。罢了,这北疆的事,终究还是得你多费心。”
沈醉仰头饮尽温热的酒,喉结滚动:“臣只希望,十年后再去北境,看到的是牛羊满坡,而不是白骨露野。”
走出暖阁时,阳光正好落在太和殿的金顶上,折射出万道霞光。沈醉望着宫墙外的长安城,忽然觉得那喧嚣的市井声里,藏着比任何盟约都更坚实的东西。
他腰间的酒葫芦轻轻晃动,像是在应和着某种无声的约定。风穿过午门的城楼,带着远方草原的气息,也带着这座皇城久违的、关于和平的期许。
喜欢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